丘歮又嘆了一聲,說:“我仔細說給足下聽吧。
那是五年前,還是代宗皇帝的時候,國府壓榨,加之天災,民不聊生,隨處可見白骨累累。好在我會一點相術,給那些個達官貴人剛生的小孩兒摸摸骨、看看相,也算能有一頓飽飯可以喫。
那一年,我娶了妻子,誰料那縣丞看中我妻子美貌,趁我不在之時,欲行不軌,我那妻子性情剛烈,不堪受辱,抹頸自刎了,我這弟弟魯明剛好回來,看到此景,大怒之下殺了那縣丞。
魯明本打算投軍去的,因爲這事徹底斷送了,否則以他的本事,做一個將軍必定不在話下。都是我連累的呀。”丘歮說完,又是連連搖頭嘆息。
魯明大聲說:“鳥,哥哥又在胡說了,當年若不是哥哥,我早都被餓死了,哪還有今日?
哥哥當年摸骨看相掙得那點銀子有的時候還不夠他一家子的呢,可還是給我分了一些,我纔沒有被餓死。
我魯明確實大字不識幾個,可我知道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那狗官竟敢碰嫂嫂,我一刀剁死他,要不是哥哥攔着,我非把他的屍體剁碎了喂狗!”
“相交如此之久,竟還不知足下名諱?”
蘇昂輕輕笑了笑,說:“在下蘇昂。我觀先生案几上放着的是星相學的典籍吧。莫非先生對此還有了解?”
丘歮剛要說話,魯明已經搶着說:“嘿嘿,不瞞你說,我哥哥除了摸骨看相,最厲害的就是觀星象,哥哥說明日下雨那就下雨,說明日天晴那就一定天晴,從未出過差錯。”
丘歮聽着魯明的話,頗有些自豪。蘇昂心裏卻泛起了漣漪,這樣的人若是放在亂世之中恐怕會大放異彩,當年武侯大火燒司馬氏的時候不就因爲天降大雨,才令他功敗垂成的麼?
“先生如此大才,隱於此處倒有些屈才了啊。”蘇昂由衷的歎服。
丘歮只是苦笑着搖了搖頭,說:“如今五年已過,代宗駕崩,新皇連同楊叔子強令改革,法令又變得無比嚴苛,我二人出山的日子遙遙無期了。但又說來,於天下百姓卻是一件幸事,不愁喫穿,好事啊。”
蘇昂點了點頭。丘歮問道:“不知足下是欲在此處生活還是……”
“我拜祭完父母,欲要出去尋得一份差事,何況這也是母命,我自當遵從。不若先生也隨我一起出去吧,你們是在代宗之時犯下的案子,如今已是新君,說不定早已大赦了。”
“我也想出去,可是這幾年我們時常遮住面容出山前去市集換糧食,可從未聽說有大赦之事,故而不敢在外長留,免得引起禍端。後來我聽說國府又推行了連坐。足下想必也知曉,如此一來,更難走出這騎嶺了。”丘歮嘆息着。
魯明一邊剝着狼皮,一邊說到:“嘿,不出去又能咋?這裏要啥有啥,不愁喫不愁穿的,還不用交狗屁賦稅,一年到頭忙下來的一點糧食都給了國府,老百姓乾脆去喝西北風好了!”
丘歮作揖說:“足下莫怪,我這弟弟說話魯莽。”
魯明斜撇了一眼丘歮,不再說話,繼續低頭忙自己的去了。
“心有不甘,卻爲之奈何啊。我平生所學,摸骨看相,觀星測雨,這些東西除了愚弄百姓還能有何作爲呢?”
“先生不知,我歷來跟隨老師學藝,老師那人神祕莫測,我在下山之時,老師占卜過,說不久後熒惑守心,恐怕天下會有一場動盪。如此先生所學不剛好有了用武之地麼?”
丘歮緊緊盯着蘇昂,突然躬身作揖說:“足下莫不是想乘此時機……”
丘歮未曾說完便停了下來。蘇昂只是微笑着沒有說話,算是迴應了丘歮的話吧。
兩人這般如同打啞謎一樣的交談,引得魯明一陣不耐,大聲說:“你們能不能好好說話,我聽不懂!”
蘇昂和丘歮一齊轉過頭來看着滿臉憤慨的魯明,一起哈哈大笑起來。惹得魯明又是一陣抱怨。
且說此時已近深秋,楊叔子這段時間便散朝後就回到府上,自從第一次朝會後皇上就派人將他府上的公文全都帶走了,所以楊叔子現在每日回到府上就陪着梓華從第一進院子走到最後的後院。後院裏的禁軍早就被楊叔子遣走了,這裏便空下了。
公文剛被帶走的時候,楊叔子猶覺得有些不甚習慣,慢慢地他才徹底解脫了出來,沒了俗事煩擾,他也剛好可以寫寫屬於自己的治國心得,順便按照自己的理解補一補已經有些遺失的《商君書》,更多的時間就陪着梓華,靜靜等待他們的孩兒出世。
至於國府中的事情,楊叔子已經開始鮮少過問。皇上第二次朝會之時就取消了楊叔子府上的長史和衛尉,讓他們官復原職了,如此,朝中算是有了兩大中流砥柱,可防老舊貴族們掌權對新法不利。
楊叔子遇上了第一件對自己不利的事情。
偏遠如交州等地的賦稅終於送到了國庫,但這些事楊叔子已經並不怎麼過問了,其實從第二年開始他就已經徹底丟給大司農去管了,畢竟這就是他的活兒。
交稅的事情過了約有三日,楊叔子突然接到傳召,讓他立即進宮。楊叔子覺得有些不解,他察覺到皇上並不喜歡他,於是除了早朝,儘量不去面聖,也不過問任何事情,這突然而來的傳召讓楊叔子心裏“咯噔”一下。
梓華似乎覺察到了他的異常,邊給他整理朝服,邊問:“夫君,莫非此行……”
梓華雖然沒有說完,但楊叔子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他只是笑了笑,這只是自己的那種感覺而已,不好明說的。
自從太尉府衛尉蒲仙玉正式成了王朝衛尉後就離開了太尉府,畢竟衛尉也是九卿之一,官雖沒有楊叔子大,卻也是正經的尊位,怎麼還能給他駕車呢?好在皇上似乎考慮到了楊叔子出門的事,給他派了一個車伕。
楊叔子閉着眼睛坐在有些顛簸馬車裏穿過街道,不知道是出於心裏原因還是別的什麼,他覺得今日的這條街道比平時安靜了許多,喧鬧聲很悶,像被捂在什麼東西下面一樣。
終於,馬車停下了,車伕揭起車簾,說:“大人,到了。”
楊叔子這才睜開眼睛,扶着車沿走下馬車,心裏不禁有些慨嘆“還是蒲仙玉好啊”。宮門兩邊的甲士似乎也換成了新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