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中燭火通明。
宮人連滾帶爬地衝進御書房，顫顫巍巍地伏於地說：“啓稟陛下，別院裏的娘娘薨了。”
愣愣望着奏摺，聖熙帝恍若未聞。
已是兩腿發酸膝蓋生疼，後背衣衫溼透，都不聞責罰，宮人直犯嘀咕，忍不住偷偷擡頭，伏案的皇帝連眉頭都不曾動一動，忍不住替蘇皇后惋惜。
想那蘇皇后對陛下一往情深，僅說了兩句逆耳忠言，就落得了個禁足椒房殿甚至被趕出皇宮的下場，何其無喜！
好不容易有了龍嗣，日子總算有盼頭了。
誰料想一場大火連人都沒了，宮人光聽一耳朵就眼睛霧濛濛的，望着皇帝卻越發遍體生寒，一日夫妻百日恩，陛下爲什麼就對蘇皇后狠得下心？
這時，楊成悄悄進了御書房。
見皇帝沒動靜，楊成拍拍宮人肩膀，示意宮人先離開。
“可皇家別院走火一事，陛下還未有……”宮人遲疑地望楊成，蘇皇后的屍首還擺在別院等收拾，若按廢后的身份一張草蓆找個地埋了，可娘娘肚裏揣着皇嗣，皇嗣不能被怠慢。
若是以皇后身份厚葬，這要陛下點頭纔行。
整個皇家別院都等着陛下的命令纔好辦事，他哪裏能兩手空空地回去。
“你去殿外候着，陛下想明白了自有旨意傳你。”將宮人打發到殿外侯着，楊成掏出摺子上奏，奏的也是別院走水一事。
這個蘇之鈺做事一箭三雕，好生狡詐。
在北地斷了江西遺族的退路，在皇城換走了聖熙帝的心頭肉，還算準了他有謀算定會幫忙遮掩，楊成又氣又樂，實在佩服。
望望身形頗瘦的聖熙帝，再看看案牘上被墨跡污了的奏摺，楊成選擇閉口不言，靜立一旁，蘇皇后的事只待皇帝自個想通。
久不見皇帝吭聲，楊成準備去支會蘇丞相一聲，是時候動一動了，前腳剛提後腳就被聖熙帝叫走。
“別院走火怎麼回事？”
“啓稟陛下，臣聽聞是夜至子時守衛僕役多疲憊，廚房裏的小宮人貪嘴先令廚房走水，衆人忙着撲火不能周全，對娘娘也就疏忽了，沒察覺娘娘屋裏驚鼠打翻了燭火。”楊成如實答覆。
聽清了前因後果，聖熙帝面無表情地吩咐：“以皇后之禮厚葬蘇明月，讓禮部選好諡號後上摺子來，這件事就交給楊成去辦，務必不能虧待蘇明月。”
定定望着聖熙帝半晌，楊成領命。
陛下當真薄情，連一路相互扶持的糟糠之妻身亡都能一點眼淚夜不掉。
可憐蘇皇后一片癡心。
楊成前腳剛出御書房，聖熙帝后腳就飄飄忽忽地踏入了椒房殿。無人照料的椒房殿荒草叢生，約有人腰高。
兩眼乾澀，聖熙帝一屁股坐宮前臺階上，身上忽然抓心抓肺地癢，實在難受。等餘妃收到消息趕到椒房殿時，他已暈在臺階上。
“整個一大傻子。”
皇后人都沒了，來這傷心給誰看？
虧她聽皇后說起與聖熙帝相互扶持的日子時，還偷偷掉了幾滴眼淚！
恨恨地踢了聖熙帝一腳，餘妃趕緊招呼人將聖熙帝擡回雨妃宮，樣子還是得做的，眼下不宜暴露五石散的事。
隨後，一切如常。
就皇帝偶爾到椒房殿，一呆就整天，人瘦得更厲害，跟遠在藍政國的蘇明月有得一拼。
整天窩在明月樓三樓，蘇明月瘦得皮包骨，挺着個肚子，精神着實差，連杜若楠提的營業取了個名就放下，這兩天更是連人都不願見。
“你可得幫我想辦法，我怕明月撐不住，你是沒瞧見她那樣子，令人害怕得很，我都不敢去看她。”抓着剛回來的蘇之鈺，杜若楠不停求助。
照顧人的嬤嬤們變着方調理蘇明月的身體，將人養得越來越瘦，仔細一問才知蘇明月每頓只吃一兩口就沒胃口，杜若楠忍不住想，她將蘇明月弄來藍政國是不是做錯了。
可趙國皇城有聖熙帝有餘妃，就是個虎狼窩，將蘇明月放在那地方，杜若楠更不放心。
“別慌，你先說說怎麼回事？”蘇之鈺拉着杜若楠上了重華三樓。
“除了喫不下東西，她還時常夜半驚醒，守夜丫鬟說老聽見喊陛下，湊明月跟前一看滿臉的淚痕，偶爾還會扣得滿手血痕，雨兒知道後拿王府帖子召來藍政太醫，太醫們紛紛搖頭，頂多開個安神的方子。”天天
安神方子要有用，她就不急了。
眼看蘇明月一天比一天糟，藍雨兒特地請太醫細說。太醫說這是心病，心病還要心藥醫，他無能爲力。
“只要能讓明月法子安心養胎，什麼法子都成，哪怕去綁聖熙帝來都成。”杜若楠一不留神將心裏話嘟囔出來。
“我倒有個法子，不用你去綁皇帝。”蘇之鈺神色微動，忽有主意。
蘇明月與聖熙帝是夫妻，惦記着是常理。
按道理，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應該盡力攝合蘇明月與聖熙帝讓兩人和和美美地過下去，可就聖熙帝那些事實在不敢讓人將蘇明月交付。
那就長痛不如短痛。
“聖熙帝做事越發沒有章法，你撿着些說與蘇明月聽，讓她斷了對聖熙帝的念想，自然什麼都好好的。”蘇之鈺將主意一說，全由杜若楠自己定奪。
這念想哪能說斷就斷。
要有蘇之鈺說得輕巧，世間便少了多少癡男怨女。白了眼蘇之鈺一眼，杜若楠扭頭去明月樓找藍雨兒商量，蘇明月身邊離不開人由她與藍雨兒輪流陪伴。
“你不跟蘇之鈺親近，跑着來做什麼？蘇姐姐有我照顧你就放心，她剛喝了安神的湯藥睡下，嬤嬤們親自守着。”藍雨兒守在明月樓二樓，手裏拿着醫書研究。
是藥三分毒，讓蘇明月一直喝湯藥不好，藍雨兒打算研究些適合孕婦喫的藥膳，順便也給食樓出些新菜譜。
“能安穩睡下就是好事，雨兒你知道趙國最近的消息嗎？”杜若楠在想蘇之鈺的損法子，若趙國消息能讓蘇明月開懷些也好。
藍雨兒歪頭想了想說：“倒還真有個，聖熙帝以皇后之禮厚葬，交給楊成辦的。”
蘇明月的葬禮實在風光，家家掛白幔，紙錢漫天，哀樂繞樑三日不絕，靈堂更是設在修整後的椒房殿，時時有宮人弔唁哭得兩眼通紅，連餘妃都立了牌位貢着。
唯獨聖熙帝實在薄情，始終不曾露面。
在御書房都能聽見哭聲，聖熙帝乾脆換了衣裳，帶着兩侍衛出宮轉轉，不自覺轉到若鈺樓附近。
昔日熱鬧的若鈺樓門可羅雀，夥計趴櫃檯上瞌睡，絲毫不擔心來個混不吝的將布料都拉了去。站了半片刻，聖熙帝轉身進了附近的酒樓。
酒樓裏十分熱鬧。
臺上，說書先生眉飛色舞地說着蘇之鈺大戰江西國。臺下，衆酒客聽得如癡如醉，時不時往臺上灑些銀錢。
“先生老說這沒意思，不如此我來說些有意思的。”忽一狂生跳上臺，擠開說書先生，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壺酒，臉頰通紅地大放厥詞。
“我說的也和蘇之鈺有關，就前段時間沸沸揚揚的蘇府滅門案，知道是誰做的嗎？正是當今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說起原因也就四個字，功高震主。”狂生說得繪聲繪色。
唱猴戲似的一人分飾兩角，狂生親自演示蘇府衆人是怎麼被暗衛害死的，彷彿在蘇府親眼見了似的，令聖熙帝當場變臉。
一個字都不願多聽，聖熙帝匆匆起身離開，同行的侍衛留下個。待酒樓散場，狂生歪歪斜斜地往旁邊巷子去，侍衛立刻跟上。
“剛酒樓的狂生，陛下可要見一見？”低着頭，侍衛壓根就不敢看聖熙帝一眼。
自從蘇府滅門慘案後，皇帝越發喜怒無常，出宮前剛以哭聲難聽罰了批宮人，連得寵的餘妃娘娘都吃了掛落。
“妄議皇家事，一律杖斃。”
頓了頓吩咐道，聖熙帝沒了繼續逛下去的興致，折身回宮去。
三天後，狂生被發現死在巷子裏。
“這不是那天酒樓說書的狂生嗎？該不會是被殺人滅口了吧，這麼說蘇大人一家真是被唔唔……”話音未落，說話的就被同伴捂着嘴拖走。
想活命，就多看少說。
圍觀的百姓瞬間散去，一時間誰都不敢議論此事，暗地裏各有各的想法。
藍雨兒特地作了句總結，“趙國皇帝的賢明名聲算是毀了，大半朝臣都卯着勁折騰，害得聖熙帝已不上朝，有什麼事都交由楊蘇兩位丞相代傳。”
“趙國的百姓住後日子難過了，可還有別的消息？”杜若楠唏噓，只覺這些拿到蘇明月面前，除了徒增煩惱別無他用。
“往夫君那知道的都是些前朝鎖事，其他的就得另派探子，要等上幾天。”藍雨兒眼睛發亮，隱約明白了杜若楠的意思，可惜往日她不曾過多關注。
這時，蘇之鈺踏上明月樓二樓，“我這有個新消息，與蘇明月有關，你們自個看，我難以啓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