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彥平是東寧伯府的二老爺。

    及他回府時,已是晚間黃昏,天色漸沉,有斜陽餘暉灑落一地。

    他方走進門,便瞧見一襲青衫淺淡的少女站在路邊。

    少女正是沈風絮,她應也看見了沈彥平,便走上前去,笑吟吟道:“原來是二叔呀,我正要去香梅院看敏兒呢,二叔可要一同來嗎?”

    沈彥平正要拒絕。

    沈玉敏是他的女兒不錯,可沈玉敏是庶女,又天生癡傻,他自是萬分不喜,但他拒絕的話尚未說出口,便聽見沈風絮又開了口。

    “前些日子敏兒患了疹病,也不知現下好沒好,可真是教人擔心呢。”

    沈彥平看了她一眼:“既如此,我與你一同去看看吧。”

    到底還是心軟了。

    沈玉敏那樣小的孩子,患了疹病,定是寢食不安。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在去往香梅院的路上。

    “怎麼都沒人同我提起過玉敏的病?”沈彥平眉頭微皺。

    沈風絮謙和地笑着:“這……大抵是二嬸怕二叔擔心,這纔沒有同二叔講。不過想來二嬸面善心慈,定會好好照顧敏兒的。”

    沈彥平點頭。

    兩人一路沿着青石路向前走着,沈風絮卻喚住了他。

    “二叔且等一等,不如我們走這邊吧。”沈風絮指着一旁的林蔭小道,“這裏沒什麼人,路程也近些。”

    今日清早,蘇姨娘便是想趁着小路人少又隱蔽,偷偷前去探望沈玉敏,卻不想竟被二夫人抓了個現行,眼下還正在路上跪着。

    沈彥平倒是不在意,左右走哪裏都一樣,便聽着沈風絮的話走進林蔭小道中。

    然,不過走了片刻,便見蘇姨娘單薄淒涼的背影,正跪在路上。

    大抵是跪了一天,蘇姨娘已面色蒼白,毫無血色,半個身子都癱軟在地上,邊上有婢子站立不安,卻也不敢上前扶她,只能在一旁看着。

    沈彥平頓時眉頭一擰:“這是怎麼回事?!”

    沈風絮也恍惚是第一次見到,訝然問:“蘇姨娘怎麼跪在這裏?前面不遠就是敏兒的住處,若是被敏兒看見了,豈不是要傷心?”

    蘇姨娘驟然聽到聲音,便回首看去,見是沈彥平,頓時一腔委屈涌上心頭,張口想要說話,但一整日都滴水未進,嗓子乾澀沙啞,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只有眸間含着一汪秋水。

    此時無聲勝有聲。

    “你先起來。”沈彥平上前伸手扶着蘇姨娘。

    蘇姨娘牽着沈彥平的手,勉強站起,可腳下虛浮無力,一個不穩,就倒進了沈彥平的懷中,沈彥平也順勢將她抱着,轉頭問那婢子:“你說,今日是怎麼回事?”

    “是……是蘇姨娘不顧二夫人的吩咐,前來探望七姑娘,二夫人一氣之下,這才讓蘇姨娘跪在這裏,命婢子過來看着蘇姨娘。”

    沈彥平聞言便皺眉問:“爲何不讓眉兒探望玉敏?”

    眉兒是蘇姨娘的閨名。

    二夫人不會將這種後院瑣事同他說,沈彥平自然不知。

    蘇姨娘嬌軟地靠在沈彥平的懷中,低聲啜泣:“都是妾身的不好,若是不來香梅院,也不會惹得夫人生氣了。”

    蘇姨娘初入府時,還是頗得沈彥平歡心的,那時蘇姨娘不僅年輕貌美,性子更是嬌軟,堪比江南春色,盈盈似水,故而沈彥平一月有十幾日都是宿在蘇姨娘處。

    只是後來蘇姨娘有了身孕,沈彥平便甚少去尋蘇姨娘了,及生下沈玉敏後,沈玉敏天生癡傻,沈彥平心中煩悶,便更不願見到蘇姨娘了。

    只是如今又將嬌軟可憐的蘇姨娘抱在懷中,不免勾起了沈彥平的回憶。

    於是他安撫了一句:“你是玉敏的生母,來看望玉敏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蘇姨娘伏在沈彥平身前,低眉順眼地道:“是。”

    “你回去吧,同夫人講,以後不得再如此了。”沈彥平對那婢子擺手,又低頭對懷中的蘇姨娘道,“她畢竟是夫人,你以後順着點她,你處處讓她順心,她自然也不會責罰你。”

    蘇姨娘眸中含淚,極是委屈,但仍點頭:“妾身知道了。”

    二夫人是沈彥平的正妻,調理妾室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任是何人也不能指責什麼,蘇姨娘雖委屈,但心下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蘇姨娘也是一心想探望敏兒呢。”沈風絮溫和道,“前面就是香梅院了,不如先去看看敏兒吧。”

    沈彥平點頭。

    此處離香梅院不過一牆之隔的距離,沈彥平攬着蘇姨娘,當先邁步進了香梅院。

    已有婢子通報沈玉敏。

    沈玉敏忙從屋內走出,及見沈彥平攜着蘇姨娘一同前來時,便愣怔在了原地,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她有多久不曾看見這一幕了?

    “父親。”她咬着脣,怯生生地站在原地,只低低地喚了一句,卻不敢上前。

    蘇姨娘許久未見沈玉敏,立即上前抱着她,將她摟在懷裏,已泣不成聲,只這麼抱着,一言不發。

    沈彥平看着沈玉敏,問:“你的病可好了?”

    “已經好了。”她被蘇姨娘抱在懷中,很是乖巧。

    沈彥平難得看見這般乖巧可愛的沈玉敏,於是上前揉了揉她的頭,很是欣慰:“那便好。”

    他並非是厭惡自己的親生女兒,只是沈玉敏天生癡傻,他看着只覺心中煩悶,若能不見,他自是不會來香梅院,他原還以爲沈玉敏還是一如既往的癡傻,卻不想現在如此沉靜可愛,令人心生憐惜。

    “父親以後能讓姨娘常來嗎?”沈玉敏仰着頭,扯了扯沈彥平的衣角,有些泫然欲泣,“只有敏兒一個人在香梅院裏,都沒有人肯陪着敏兒,就連姨娘都不肯來看敏兒……”

    蘇姨娘不是不肯,是不能。

    沈彥平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你放心,以後眉兒日日都能來此。”

    “真的?”沈玉敏滿心歡喜,“敏兒以後能和姨娘一起?”

    “自然。”

    沈風絮脣角微微上彎。

    蘇姨娘之所以失寵,無非是因爲沈玉敏,而現在沈玉敏已經病癒,此後的日子如何,還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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