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江湖勿忘 >第七章 人間無用(7)
    聖手老李不是老鼠,自然不能一輩子都生活在地底洞內。

    他從醫苑後室的一條密道走出,來到城中毫不起眼的一處小院。

    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郎正在屋檐下讀書,見他自屋中走出來,馬上放下了書,拜了個禮,喊了聲師父。

    這少年是老李的唯一傳人,叫於亮,已經學得老李四成本事。

    “徒兒,你跑一趟醉仙坊,去和那劍客約個時間。”

    老李一番交代,於亮便要走,又被他叫住。

    “看你神色,似乎有事不明?”

    “師父,那葉前輩也是你的朋友,爲什麼叫他去送死?”

    “怎麼成了送死?”

    “嘿,師父,徒兒又不傻!就算是七年前的葉前輩,碰上那劍客,也是慣例輸一場,何況是退出江湖七年的現在?”

    “師父怎麼會讓他去送死呢……他都退出江湖了,自然不會自己去找那劍客決鬥。師父料定,他必然會叫方子墨幫手,只要姓方的出手,那劍客還能贏了去?”

    “哇,師父你真是老奸巨猾呀!”

    “這個馬屁不錯,再來一遍。”

    “師父您真是英明神武!”

    於亮站着不動,就看着師父舉起來巴掌……

    “怎麼還不去?”

    “有一個問題,徒兒想到現在還是想不明白。”

    “不明則問,這麼簡單的道理還要爲師重複多少遍?”

    “葉前輩那時候明明有一身強橫的內功,還有高明上乘的劍術,爲什麼一直都在輸呢?”

    “哎,因爲他病了。”

    於亮愣住了,抓了抓頭皮,問道:“莫非是我醫術修爲太淺,沒有發現他的病症?還請師父指點!”

    老李伸指點了點徒兒的腦袋,說道:“他這裏病了,病根就是那本無用劍法,據說是某一座山中一個無名老人傳給他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在他練這劍法之前,光憑昱王劍的一百一十六手追光斷影劍法,和觀雲道長的上清派至聖劍法,就已穩勝凌雲劍仙方子墨了。可他學了無用劍法之後,便如同走火入魔了一般……出劍亂七八糟,毫無章法,與人對劍都走不了十招!哎……好好一個劍法出衆的劍客,便一落千丈,到了後來,江湖人都叫他‘人間無用’,他就徹底沒有江湖路可走了,最可惜的是輸了定風波劍會……完了,毀了。”

    於亮被嚇住了,呆頭呆腦地問:“師父,這個病太可怕了,有沒有辦法治呢?你可得教教我!”

    “你這一臉慌張的,是做甚麼?”

    “我怕呀,萬一我也得了怎麼辦,我可不想成個廢人!”

    “就你這傻子還想走火入魔?你可知道,爲師在江湖中二十載,就見過一個天縱奇才,有他珠玉在前,連長安使劍第一的方子墨都不算什麼……葉雲生啊葉雲生,能讓觀雲道長不惜違背上清派杜天師的遺訓,將唯有天師可傳的至聖劍法傳給他,可說是整個江湖幾百年來絕無僅有之人。”

    這對師徒一時間沉默了下來。

    最後,師父拍了徒兒一腦門,罵了句:“癡人說夢,走火入魔也是要挑資質的,就你還想跟他一樣?”

    徒兒可勁兒地跑了,嘴裏卻在嘀咕,“說我傻子,你幹嘛還要當我師父呢?”

    氣得老李直跳腳。

    …………

    於亮先去了一趟醉仙坊,那名劍客孤身一人,瞧着溫文爾雅,守禮低調,一柄十分普通的長劍就擱在客房的桌子上,還給他請了茶,絲毫沒有因爲於亮年紀輕輕就有所怠慢,更不因要對付聖手老李,就給他這個傳話的人冷言冷語。

    不過,身在江湖的聖手傳人,自然不會天真地認爲兩人相處就是鄰家閒談,江湖中該講的仇必須是用血來書寫的。

    談妥了決斗的事情,他就跑到了東市。

    葉雲生每日都在固定的位置擺下麪攤,很容易就能找着。

    於亮以往沒有來他這邊,這還是頭一回,遠遠地見着了,反倒停下了匆忙的腳步,發了會兒呆。

    他怎麼也想不到,遠處木然站在爐子後面的男子,會是師父嘴裏那名江湖二十載唯一見過的天縱奇才!

    那個男子頭戴竹笠,穿着一身短襖,破舊的腰帶油膩膩扎着一塊麻布圍裙,下身是一條只到小腿肚的麻褲,腳上一雙草鞋,這麼冷的天,短襖裏面還露出來一點蘆絮。他身材並不健壯,看着有一絲瘦弱,背不寬闊,臂膀也不顯粗壯,一張普普通通的臉在鍋子裏冒出的熱氣後面,忽隱忽現,濃黑的眉毛,無神的雙眼,嘴邊一圈亂糟糟的鬍鬚,都看不見嘴角了。

    於亮呆了好久,因爲他不敢相信。

    “葉前輩。”

    葉雲生看了看他,也不露笑,只點頭說道:“你是老李的徒弟?”

    “對,我叫於亮。”

    “約好時間了嗎?”

    “約好了,明天卯時,長安城外白馬坡。”

    “對方是什麼來歷?”

    “這個師父也不知道,我見了他,挺年輕的,上次來鬧了一回,問他,也沒給說。”

    “你師父到底救了什麼人,惹上他了?”

    “萬花筆董太歲。”

    “還董太歲,七年前不都喊他董四嗎?老李也真是掉錢眼裏銅臭十足,連這麼個淫蛇都救。”

    於亮只嘿嘿的笑着,讓葉雲生看着心中生煩。

    “你吃麪嗎?”

    “啊?”怎麼就說到吃麪了呢?“我吃了出來的。”

    “可以再喫一碗的。”葉雲生將面下了鍋子,然後跟他說:“去桌邊坐,一會兒就好。”

    這是什麼路數?於亮摸不着頭腦,去桌邊坐了下來。

    葉雲生將面盛入碗中,加了添頭,擱在桌上,然後對盯着麪碗發呆的於亮說:“吃了幫我看下攤子。我去去就來。”

    “啊?”

    “你會燒面吧?”

    “會倒是會……”

    “行,這碗麪不收你錢,一碗十錢,記得收了的錢放好,回來要給我的。”

    他解下圍裙放在凳子上,轉身就走了。

    答應了方子墨的事情,先做了再說,明日如果死了,至少沒有失信於兄弟。

    葉雲生沒有想過找方子墨幫忙去決鬥,他沒有臉出現在方子墨面前,更沒有臉再向對方求助。

    明日卯時,應該就是這一生的盡頭。

    平淡的日子過了七年,他不習慣去深想,這兩天發生的事太多,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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