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櫻看他注意力全在帳冊上,就想打斷他,好聽他會說些什麼。
自陶罐裏摸出一顆瓜子,從灰色的絨布圍脖下面塞嘴裏。
“咔嚓”
溫達沒擡頭。
蘇櫻把先前拉到鼻子上方的圍脖掖在脖子下。
“咔嚓““咔嚓“放開了喫。
依舊沒擡頭,眼皮都未動一下。
胤禛昨晚一夜未睡。原是閉着眼,倚着軟靠打盹,被蘇櫻嗑瓜子的聲音驚醒後,沒了睡意,也開始觀察溫達。
除了翻頁時,手指稍微有動,其餘的時間,就像沒有生命的稻草人。
胤禛又扭頭去看蘇櫻。
粉潤的小嘴巴,隨着“咔嚓”聲,動來動去。
想湊過去親親。
他把手伸到陶罐裏,摸了半天,摸出了一顆飽滿的瓜子。輕輕咬開外殼,捏出瓜子仁。再看看,又大又完整。
開心地笑。
獻寶似的,遞到她嘴邊。
蘇櫻閉着嘴搖頭。
胤禛堅持。
蘇櫻張開嘴,無聲的對他說:“手髒。”
瓜子仁落在了她嘴裏。
胤禛看她要吐出來,伸手按着了她的嘴巴,無聲說:“不許吐。”
指腹貼着她的小嘴,指下是帶着鹹味的柔軟。
四目閃閃爍爍的相對。
想拖到懷裏抱緊。
想知道帶有鹹味的瓜子皮,是不是把她的嘴脣蹭鹹了。
僵持了片刻。
蘇櫻的小嘴巴動了兩下,像是把瓜子仁吃了,胤禛放下了手。
在他放下手的同時,一個完整的瓜子仁,落在蘇櫻的膝蓋上。
胤禛對她瞪了一眼。
捏起來,放進自己嘴裏,一下一下地,細細地咀嚼,同時衝她笑,笑得頗有深意。
蘇櫻的臉漸漸熱了,看他又把手伸裏瓜子罐裏,急忙把圍脖拉到了鼻子上方。
胤禛瞄了一眼神情專注的溫達,把掏出的瓜子,又扔了回去。一手摟了蘇櫻的脖子,一手扒掉圍脖,嘴巴就往上面湊。
嘿,有人在,她不敢亂動。
嚐嚐她的嘴脣鹹不鹹。
胤禛打的主意很好。不料,蘇櫻突然咳嗽了兩聲。他急忙鬆開雙手,搭在蘇櫻身旁的窗子上,裝出開窗戶的樣子,扭頭去看溫達。
溫達仍低着頭。
虛驚,虛驚。
蘇櫻想和溫達聊兩句,趁胤禛不注意,摁着他的手腕,把窗戶推大了,冷風一灌而入。
溫達迷茫地擡起了頭。
“看出問題了嗎”胤禛問。
溫達看着正襟危坐的胤禛,回了回神道:“記賬的人,沒有經過正規培訓,讀的書也不多,很多錯別字。但他是個認真的人,帳記得很清楚。”用指尖叩了兩下帳頁,“應該不是假帳。”
胤禛原是隨口一問,最後一句,卻令他感興趣了,“你從哪裏看出來,不是假帳”
溫達歉意地說:“下官方纔的話沒說完。”
“接着說。”
“若是假帳,這個做假的人肯定懂修河。”
這還用說,作假肯定是內行人。一個“滾”字又在胤禛腦海裏蕩了蕩。忍着你在這裏礙手礙腳,不是聽你廢話的。他緩聲問:“你從哪裏看出來的”
溫達用瘦巴巴的細長手指,又點了點帳本,“數字是覈算出來的,且有規律,很精確,表面看很合理。”
蘇櫻接過話來:“那就是真帳。”
溫達把目光移向說話的人,瞬間呆愣了。他只知道,馬車上除了四皇子之外,還有一個眼睛靈動的年輕人。
這粉面桃腮的,是位女子哇,好看好看
是四福晉吧
自己以前沒跟四爺打過交道啊話都沒說過一句。四爺爲什麼會對他另眼相看讓他上了這輛車,跟福晉一起坐,那是把他當作了自己人了嘛。
激動激動。
溫達的眼神裏,跳躍着喜悅的小火花。
胤禛拿起一顆糖果擲在了他額頭上,冷着聲音大聲說:“停車。”
馬車應聲減速。
“下去。”
溫達回過來神,才意識到失了禮,車還未停穩,就連滾帶爬地下了車。官帽被門框擋掉在了車廂裏,胤禛一腳踢了下去。
馬車又開始前行。
“讓他下去,我們倆個好說話。”胤禛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笑得溫雅良善:“你剛纔爲什麼說是真帳”
關上窗子,說:“若是專門找人做假帳,對方應該是個做帳的高手。帳會記得很有條理,不會連常用的字,都會出錯。”
胤禛笑着點頭,“有理。”轉話,又說:“萬一對方是故意如此,就想用此種方法誤導有呢所以,不能從帳本表面辨別真假。”
蘇櫻:“”
原來,不是做皇帝之後疑心重,年輕的時候疑心就重。
以前怎麼沒發現呢
到達德水鎮,進到客棧房間裏,蘇櫻想到了原因。因爲以前沒有跟他一起辦過公差,以前看到的都是他在後宅的一面。後宅裏的事,無關緊要。所以無論她說什麼,他都會信。
客棧不大,只有七八間房。
是德水鎮唯一的客棧。
下車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周圍霧濛濛的,星星點點的燈光像是從天下掉落的寒星,沒有一點暖意。
偶爾幾聲犬吠,暮氣沉沉的鄉鎮,顯得更加寂寥。
與蘇櫻想像中的情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尤其是房間內,高低不平的地面,屋角滋滋地冒着風,比東暖閣廊下還冷。
胤禛讓人用木柴生了火盆,才吩咐備飯,“上這裏最好喫的東西。”
待高庸領命出去,蘇櫻環視簡陋的房間,沒抱一點期望地問:“夜戲呢”
胤禛往火盆上搭着木柴說:“是不是今年還沒開唱去年我路過這裏,看了半晚上。貨郞叫賣着花米團、瓜子,糖蘆葫,小孩子撒着歡,四處亂跑”
擡頭看到蘇櫻一臉不信的神色,他立馬轉話,“你喫不喫烤地瓜還可以燒花生。”說罷,拉開門,對着門外吩咐:“拿幾個地瓜和花生過來,揀模樣好的。”
京城,
明府的書房溫暖如春。
八阿哥胤祀離開之後,明珠剝了一瓣柑橘,塞進嘴裏細細品味。甜酸之意,在舌尖盪開。”
猶如他此時微甜而又複雜的心情。
“倒了凌普,索相必定慌亂,到時候我們加一把火,最遲明年年底,事就成了。”
坐在他對面的大阿哥胤禔,聽了此話,極力做出了平靜的神態,“到那時,大人就能官復原位。”
明珠是惠妃是遠房堂兄。此前,大阿哥管明珠叫舅父。自從明珠被罷官之後,無論是明裏暗裏,他都不準大阿哥再如此稱呼。
大阿哥說話的時候,一直留意着明珠表情。
明珠罷官賦閒在家,平日裏仍是笑容滿面的。此時卻神色寂寂。官復原位的話,也未能在他臉上增添喜色。
這讓大阿哥猜不透他的心思。
於是又說:“朝堂需要大人,大清國需要大人。“
大阿哥相貌出衆,英武裏又帶着與生俱來的貴氣。明珠看着他的英氣面孔,說話:“原準備把納蘭語嫣許給八阿哥。”下定了主意似的說:“把她許給四阿哥了。”
大阿哥曾向老八暗示過這門婚事,他急忙接話:“老四已經有福晉了。“
“八阿哥即使得萬歲爺喜歡,也不足懼。四阿哥不同。”
明珠剝出一瓣柑橘,在手裏捏來捏去,“以前沒入萬歲爺的眼,一方面是太子和索相的刻意壓制。偶爾擔個無足輕重的差事,交差後,索相又在萬歲爺面前暗示他的各種不是。另一方面,他的性格本身有問題,不得萬歲爺的心。”
大阿哥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橘瓣上,生怕把它捏破了,“皇阿瑪看似對他委以重任,其實不是什麼好差事。辦成與否,都要得罪人。查出問題,得罪工部;順利報帳,得罪戶部。”
明珠不太關心大阿哥說的這些,他在思慮自己的心事,“這事安排好了,四阿哥橫插進來,有些麻煩。原本是想趁此機會,把工部換成我們的人。六部之中,就有兩個部在我們手裏,戶部、禮部中立,兵部更傾向於我們,比太子有優勢。”
大阿哥遲遲疑疑地說:“因爲一個工部,讓語嫣做妾室,太委屈她了。我們以後還有機會。”
口是心非啊大阿哥這麼說話,明珠笑了:“河道之事,雖然有些麻煩,但還是可控的。讓語嫣入四阿哥府,是爲以後的變化做準備。她能做福晉最好,做不了福晉,也能讓四阿哥和烏拉那拉氏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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