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六年,蘇櫻一點兒不怕他。
因爲看見過他暈倒時柔弱的樣子;看到過他在永和宮小心翼翼的樣子;也看到過他討好九公主和十四阿哥的樣子。
有了前世的記憶之後,蘇櫻卻開始怕他。
因爲她知道,在很多時候,他表現出來的樣子,都是假的。正對你笑的時候,可能心裏琢磨着怎麼把你弄死。
前世裏,聽說他很寵一個新入宮的秀女。秀女的父親只是一個縣令,入宮卻封了貴人,三天後封了嬪。普通家世之女能封嬪,一般都是生過阿哥的。
這不合規矩的作法,引來不少御史上奏呈,還有位御史跑到她當時居住的暢春園向她稟報此事,說皇上因爲一個女子,置祖宗章法於不顧,連早朝都誤了,希望她這個皇后勸諫勸諫。
她覺得御史小題大做。那個人踏着一路的血海坐上皇帝的寶座,連喜歡誰,對誰好的權利都沒有,他做皇帝有什麼意義
要她說,莫要說是個嬪,封個貴妃也不算什麼。人得到了權利,不就是想任性一點的嘛。只要不打皇后位置的主意,她都無所謂。她爲皇后的位置失去太多了,這點殊榮還想把它帶到棺材裏。
御史的頭磕得“嘭嘭”響,泣聲說:“要防患未然。今日皇上敢破例封她爲嬪,明日就可能封妃,一旦誕下皇嗣就可能動搖國本。”
她有些不耐煩,對御史擺了擺手:“那位嬪,不是現在尚未有身孕麼有了身孕,生男生女還不一定,等她誕下皇嗣再說吧。”
御史哭求:“等誕下皇嗣就晚了。”
她說:“讓熹妃提前做準備,萬一生下阿哥,給她來個狸貓換太子不就行了,多簡單的事。”御史是熹妃的遠房親戚。她心裏明白,是怕那嬪生了兒子,對熹妃的兒子有威脅。
半個月後,她聽說,十天之前那嬪被賜一丈紅活活打死。死時被降爲才人,按着才人的規格草草葬了。
前後也就十來天的時間,一位十四五歲的妙齡女子,經歷了一個帝王無上的寵愛,和他給予的殘酷冷血。
沒多久,又聽說來求過她的御史被罷官,還順帶抄了家。
此時此刻,這個陰晴不定、表裏不一,又十分記仇的人,在對她招手:“過來。”
蘇櫻退到門後,目光從他胳膊上的咬傷,移到他脖子上的抓痕,反手貼在門樑上準備開門,“我去看看巧慧。”
“讓你過來。”
胤禛說話的時候,已經快走了幾步,抓住了她的胳膊,“沒我的允許,你走不出這個門。”
把她拉到裏間,按到軟榻上,問:“你今晚喫好了嗎要不要竈上送碗湯麪過來”
前後這兩句話,給蘇櫻的感覺,就好比前一刻把人捆了,把大刀放在了她的脖子上,下一刻問她,你冷嗎要不要加件衣服
你都要想姑奶奶小命呢,還在意姑奶奶冷不冷
蘇櫻弱聲問:“你想怎麼樣”
“在外面等着。”
胤禛應話後,又盯着蘇櫻道:“這世上,沒有誰比我更能包容你,今晚這事,換了別人,早把你打個半死了。”頓了一下,又說:“說不定直接打死了。“
他的兩隻手分別摁着她的雙肩,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她。稍一擡眼,便看到他擼起袖子的手臂。
手臂上血淋淋的傷口,像一張血盆大口,直愣愣地想要吞食她。
蘇櫻閉了閉眼,說:“讓府醫進來,幫你包紮吧。”
胤禛捏了一下她的臉蛋,“哼”了一聲道:“你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吧,狠心婆娘。”扭頭對門口大聲說:“進來。”
蘇培盛帶着一個女府醫進來了。
方纔他站在了胤禛右邊,胤禛脖子上的傷痕是在左邊,沒看到。按蘇培盛的想法,主子爺臉色不好的帶着前福晉回府,應該是前福晉受了傷。
看着胤禛胳膊和脖子上的傷,急聲道:“我去叫劉太醫。”
“不用了。”胤禛說:“把藥箱拿過來,我自己來。”
府醫姓柳,是一位二十四五來歲的年輕婦人,她跨着小木箱,小步走過來說:“下官也會處理傷口。”
胤禛瞟了一眼,低頭斂目,把雙手放在膝蓋上的蘇櫻:“男女授受不親,我不在意,你相公要是在意呢。”
柳醫官把藥箱放在軟塌的小茶几上,躬着身,輕聲道:“醫者仁心,患者在醫者眼裏不分男女。”
胤禛冷聲道:“你是說爺是不男不女”
柳醫官急忙說:“下官不是這個意思。”
胤禛從藥箱裏扒拉了片刻,看到一個小瓷瓶外面寫着傷字,拿起來問柳醫官:“這是治傷的嗎”
沒等柳醫官應話,就把小瓶子塞在蘇櫻手裏:“你來給我上藥。”
柳醫官急忙插話:“咬傷有毒,要先用溫水清洗一下傷口。”伸手拿出另外兩個小瓶子,“用金銀花粉和魚腥草粉消除炎症,再上傷藥。”
站在門口的蘇培盛立即指揮小廝去端熱水。
蘇櫻把傷藥放回藥箱,用手擋在眼前,小聲說:“我暈血,不敢看。”
胤禛問柳醫官:“這不是狗咬的。人咬的,也有毒嗎”
柳醫官回話:“有的。”
門外的高庸知道傷的是主子爺後,就在尋時機表現,急忙探頭進來問:“哪隻瘋狗敢咬主子爺,活膩了嗎要不要奴才去拿人”他一點兒也沒往蘇櫻身上想,兩個人要是剛剛搏鬥過。此時,哪裏會心平氣和的還在一起說話。
胤禛喝斥道:“滾。”
接着換了平和的聲調,對蘇櫻說,“聽說你跟人包紮時,流出來的腸子,又被你塞回去了。弄得滿身都是血,臉上頭髮上都是。那時候怎麼沒暈”
柳醫官驚恐道:“那人活了嗎”
胤禛斜了她一眼,“你說呢”
柳醫官如實說:“下官不知才問。”又看向用手遮擋着眼的蘇櫻,急問:“福晉,那人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