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櫻第九次站在門口,朝西頭的第一間客房張望。
依舊關着門。
起初的時候,還微微透着火盆裏的亮光,後來一絲光亮都沒了,黑得嚴實。
夜空下細碎的小雪花,依舊飄飄悠悠地落着。
蘇櫻莫名的就想到了,她看過的一本故事書裏的情節。兩位神仙決戰於華山之顛,手持三尺八寸長的銀劍,對立而峙。一動不動。風颳不動,下雪也不動,只等對方露出破綻時,一劍擊破。
這一站就是一千年。最後,兩個神仙化身成了兩塊大石頭。
此時在她眼裏,那間客房就如華山之顛的比武場。
兩個男人在以他們的方式較量着,讓她這個東家,不敢去敲自家的門催促。
怕驚岔了他們的精力思路,以致走火入魔。
燃燒成火炭的木柴,在鍋底下發出盈盈的紅光,照映着她猶豫不決的小臉蛋。
好餓,好想撈羊蠍子喫。
蘇櫻撈出來一小塊肉,咬上第二口的時候,胤禛抄手依靠在門框上,慢悠悠地說:“你這個東家怎麼回事喫東西也不等客人。”
偷喫被抓個現形,手裏的骨頭肉像是燙手的山芋。蘇櫻把它丟在面前的碗裏,仰着臉嘿嘿笑道:“我先嚐嘗熟了沒有。”又勾頭朝他身後看,“三公子呢”
“他去牽馬了。你繼續喫,我們現在得回去。”
蘇櫻站起身,笑道:“下着雪呢,路上不好走。你們倆個都住下來吧,明兒早,我們一塊兒入城。”
“要回去。下午睡過了頭,今兒還有別的事沒辦完。”胤禛說。
蘇櫻遲疑道:“那吃了火鍋再走羊肉煮的爛的很,火也正旺,蔬菜下鍋裏一會兒就熟,耽誤不多長時間。”
“不了,越晚路越不好走。你繼續喫,要是喫不完,叫上院子里人一起喫。”胤禛說着話,放下手臂轉身就走,“不許出來送我,我最煩別人送。”
蘇櫻聽他的話,沒出門。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裏,對旁邊的秋霞說:“把孫嬤嬤和胡叔叫過來。”
官道上的積雪,薄薄的一層。
沒有風,騎馬奔跑在夜雪裏並不覺得冷。
胤禛衝着和他並駕齊行的人:“你說的方法,要是不靈。等你兒子生出來,我找人抱走賣了。”
不久前的那場談話。
前小半場是胤禛在各種罵張廷璐。用禮義廉恥,孝悌忠信,這類儒家條文,把他罵了個狗血噴頭。罵得張廷璐想找個地縫藏進去,罵得他恨不得撞牆,罵得他後悔出生在了這個世上。
後來,不知道怎麼地,話題轉到了胤禛和蘇櫻的關係上面。張廷璐開始指責他,不懂女人的心思,照着他這個樣子,這輩子也別想再次得到東家的心。
把胤禛說的一愣一愣的。
黑暗掩去了彼此的身份,張廷璐也重抖了精神。把他所知道的和胤禛有關的過往,都拿出來舉例說明。
胤禛是個悟性很高的人,之前他沒想到,是他沒朝這方面想。
張廷璐一說,他就明白了其中利害。
比如,他總想賴在蘇櫻身邊。或是製造機會,跟她在一起。
張廷璐說,這樣堅決不行,你越是這樣,她越是抗拒。你要保持君子淡如水的風度。
即使心裏在意的要命,也要把對她的關注,保持在一定的範圍之內,不給她造成困繞。
對她若即若離,讓她患得患失。
她纔會心心念唸的想着你。
胤禛恍然大悟,原來之前的力氣,都沒用對地方啊
後大半場,變成了張廷璐指責胤禛的種種不是,然後一一給他糾正。胤禛聽得意猶未盡。
最後,還是張廷璐收了場:“時候不早了,東家肯定餓了。我們不能耽擱她喫飯,趕緊走。”
胤禛反對:“下着雪呢,她肯定留我們。”又找理由,“既然她要留,我們客隨主便,就依着她的心意,留宿一晚。何況她的火鍋都備好了,我們不喫,豈不是拂了她的心意”
張廷璐說:“你還聽不聽我的話了你這是給自己找理由,想賴在她身邊。”
胤禛仔細一想,就是。
聽聽聽,聽張師父的話。
趕緊走。
兩個人奔跑回京城的官道上,張廷璐聽着胤禛的威脅,心中未有半點懼怕。胤禛現在在他眼裏,就是他一個很聽話的學生。
“一點小恩小惠的關懷,東家根本不會放在眼裏。就比如你天天喫肉,一個窮人遞給你一碗豆腐,說很好喫。你是不是不屑的很,壓根不會放在眼裏”
胤禛:“我覺得豆腐很好喫。”又說,“青菜也好喫。”
張廷璐:“.......”這學生太較真了。
笑呵呵道:“就是打個比方。”
兩個人的心情都很好,快馬加鞭,黑夜裏的三十多里路,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入城門的時候,剛好十點。
胤禛說:“跟我去把人領走。”
提到這事,一路的意氣風發,瞬間消失無影蹤,做了虧心事的張廷璐又蔫了,慌忙說:“不急不急。”
“往你眼裏釘根釘子,你急不急”
胤禛用張廷璐說話的風格指責他:“你們做下的這件事,打個比方來說,就是我的眼中釘。一睜眼就火辣辣的疼。狠不得,把你們扔河裏淹死,屍骨無存,方能解我的心頭之恨。我是爲了東家,纔不得不暫時忍你。”
“四爺息怒,四爺息怒,以後再不敢了。”張廷璐小聲說。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還想打誰的主意是想打我現在福晉的主意,還是侍妾的主意”
“沒有沒有,小的這輩子只娶這一個。”
這晚,張廷璐不但把宋氏領走了。還帶回了他老爹視若寶貝的稚川移居圖,另外還有一大堆的人蔘、茯苓、靈芝、鹿茸等等貴重的補品。
今兒萬歲爺才賞的,在雍王府還沒暖熱乎呢。蘇培盛當時說這話的時候,張廷璐也在場。
胤禛鄭重地說:“以後再捅婁子,一人做事一人當,別把家人牽扯進來。老師知道這事,肯定氣壞了。把這些東西帶回去,讓他補補身子。我們之間的恩怨,跟老師沒有關係,跟你二哥更沒有關係。”
張廷璐突然間發自內心地認爲,四王爺除了有時候說話讓人厭煩之外,其實是個很不錯的人。
他意識到自己以前淺薄了,只從表面上判斷一個人。在朝中睿智無雙的溫尚書,都對四爺忠心耿耿呢。
四爺肯定是有過人之處,而且肯定是人格魅力贏得了溫尚書的敬重。
出府門的時候,張廷璐的眼睛都溼潤了。準備回去之後,再同他二哥好好說道說道。讓他二哥死心踏地的跟隨四王爺。
十一月初四的夜晚,很多人都睡得十分安穩。
次日。
飄了半個晚上的雪停了,積雪開始融化,清冷清冷的。哈氣成霜。
皇帝特准了胤禛一個月內,不用上早朝。胤禛原計劃的是一早入宮,製造機會跟蘇櫻碰面,然後找理由,把她抓到內務府裏談心。
張廷璐的那些話,令他改變了主意。
他在府里老實地等着柳院首,上門給他診病。
柳院首並未讓他等多久,上午九點多一點,就到了雍王府。胤禛沒等他開口,揮手讓屋內的人都出去。然後關起門來,低聲說:“柳大人,我們合作一場如何保你名利雙收。”
在這個時候,蘇櫻入了宮。
先去乾清宮內向皇帝謝恩,又去了佟貴妃的承乾宮,然後是太子妃的毓慶宮,接下來是惠、宜、德、榮四妃,最後是太后的慈安宮。
彼此客套的話,說個沒完沒了。蘇櫻暗歎,幸虧擁有前世記憶,面對後宮女人們或真誠或假意的話,無一絲膽怯,遊刃有餘。
若是以前的自己,猛一換身份,與她們打交道,還真是招架不住。
一圈轉下來,就到了午時。
高庸等在慈安宮外面。看到她出來,迎了上去,滿臉堆笑道:“蘇姑姑,四爺在八方客棧等您。說是趁着中午用飯這會兒,跟您談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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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四四,說好的忍着呢怎麼又想着見。
四爺:真有事。
讀者:我懂,想做一件事,十頭牛都拉不住,總能給自己找到理由。
四爺:真是有事。真的。
讀者們集體摳鼻孔。
......
今天的更新結束了。明天繼續努力。
最近事多,又沒存稿。等這兩天有存稿了,就固定時間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