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謀明 >第六十九章 小旗
    從帝后的身後事和崇禎十七年的若干件要緊大事來看,當時的財政已經不止是破產這麼簡單,而是極度的山窮水盡之中了。

    劉澤清部若北上還能有一些錢糧接濟,其從臨清倉皇南下時謊稱腳傷,崇禎還派人送了幾十兩銀問候,這也是皇帝拿這軍閥實在沒有辦法,只能設法拉攏,不敢刺激其以使投效流寇,這是皇帝最後的底線。

    劉澤清此時已經初步立穩腳根,他從各縣弄了不下二十萬石的糧,以他三四萬人左右的規模足夠喫好幾個月,不過接下來還是需要南明朝廷接濟,同時他在淮安等地繼續徵糧,劉部惡行聲聞天下,地方上被催逼徵餉害死的人委實不少,不過到那時四鎮仗着擁立之功紛紛賜爵,文官奈何不得他們,四鎮間彼此交戰,死傷數千人史可法也只能見面說盡好話調停,自行徵餉弄出人命來已經算是極小的小事了。

    朱家父子所談之事就是近來變化,除了徵糧外劉澤清這樣極爲貪婪的人定然不會放過鹽商和其財路,近來各家大鹽商捐輸數字均是不少,朱家直接捐了五千兩銀和兩千石糧,劉澤清猶嫌不足,開始派兵直接控制竈戶,淮揚一帶竈戶成千上萬,每月出鹽直接就是從竈戶手中收取,客兵將竈戶分批控制,此後等若控制了淮揚的鹽業,鹽商得花高價從客兵手中買鹽,出鹽時還得再受一次盤剝,將來各人生意均不好做。

    “生意是小事,再交一份給曹州劉也是小事,”朱任重打着火石將手中煙鍋點燃,青煙升起後他連吸幾口,才接着道:“不過客兵根本不善生意之道,又是窮兇極惡騷擾地方,現在各處竈戶產鹽俱是減少,我怕時間久了,會被浙鹽和閩鹽搶佔兩湖等地的市場,將來就算客兵走了產量再上來,市場被搶了卻是難以搶回來,那事情便是麻煩了,不知道要耗費多久時間才得恢復。”

    朱萬和道:“若咱們能多控制一些竈戶便好了。”

    朱任重搖搖頭,說道:“竈戶多年承襲自有一套手段,產量規模和人數多半是固定的,從總,到竈,再到團,層層疊疊劃分清楚,各家都自有地盤,伸手到人家那裏又起事端談何容易?”

    朱任重瞟了朱萬春一眼,又說道:“老大倒是想從軍戶那裏打開缺口,上次給那試百戶幾百兩銀,現在了無消候。銀子倒是小事,只是傳揚開去我朱家會成別人家裏的笑談,此類事情以後定要慎重,不可再如此孟浪。”

    朱萬春臉色微紅,朱萬和在一旁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兄長。上次投的幾百兩銀對朱家這樣的家資幾十萬的大鹽商家族真的是小錢,要是朱萬春拿這錢買個妓。女倒是相對合理,雖然傳言開來是個浪費銀子的紈絝,但不會被人懷疑到決斷能力和智商……完全是兩碼子事。

    軍戶也是煎鹽的大戶,這並不奇怪,在淮揚地方團竈極多,官府用這種辦法控制鹽產量,借而控制鹽商,到明末時雖然私鹽氾濫,控制力等若於無,這種團竈制度卻是一直保持了下來。軍戶們就是不折不扣的私鹽,不過也是用鐵鍋煎鹽,而且大頭好處向來是武官們拿走,軍戶只能用煎鹽略微貼補家中用度,大河衛軍戶三大收益,運軍夾帶,煎鹽,種地,還得攬活打工,就算如此收入的八成左右被武官們層層瓜分,所得不過勉強能苟活下去。

    以朱任重來看,大河衛淮安衛還有揚州那邊的衛所俱是在煎鹽,徐光啓這樣的實權高位文官都推行不了曬鹽,不光是技術上在很多層面上俱有難題,這些麻煩也是實難解決,一個試百戶何德何能可以將徐光啓未盡事業給做好?

    “還有這閔元啓居然襲殺了楊世達一夥,兇殘暴戾手段兇狠,此輩人不是善類,這銀子你也不要與他爭吵要回,只當是破財消災,若惹了此人,咱家就算有些護院也是不小的麻煩。此輩將來自有人料理,咱們莫惹這種麻煩。”

    閔元啓看着卻不是那種窮兇極惡之徒,而且楊世達的事當時朱萬春就是在場,楊世達在水關敲詐勒索,惹禍不少,原本就必有被滅之道,是不是閔元啓動的手,朱萬春感覺尚且要存疑,未必就真的是傳言那樣是閔元啓帶着人做的。

    朱萬春不知如何辯解之時,卻是被閔元忠一眼看到了。

    “朱少東?”

    閔元忠進了鋪子便四處張望,他這般打扮的人很難叫人正視,破舊的范陽笠,加上更加破舊的褪色胖襖, 這種旗軍打扮的軍戶在淮安府城最少有過萬人。洪武年間設江北諸衛,淮安城在殘元時已經破敗不堪,多年戰亂後人口幾乎盡失,就是衛所駐軍和家屬們撐起了早期的淮安,到明末之時府城中有兩衛的衛署,駐有幾千軍人和過萬家屬,旗軍比民戶要窮困的多,哪怕是衛所武官,不到千戶以上也是相當窘迫,城中一等人是文官縉紳,二等是鹽商富戶和生員,三等是普通商人民戶,四等才輪得着軍戶武官和普通旗軍,再下等的便只有娼優賤戶之流了。

    店鋪中除掌櫃夥計外也有送鹽的竈戶團首,進鹽的外來客商,店鋪中熙熙攘攘人流甚爲稠密,閔元忠委實太不起眼,縱然他腰間掛着小旗官銅牌,在國初時可與知縣分庭抗禮,甚至氣焰猶在知縣之上,但此時此刻早就說不得洪武永樂年間之事,就算此時武將勢力復起,甚至遼鎮武將早就壓制文官,但復起的武人勢力是將領與營兵,卻是不關衛所武官和旗軍們的事。

    閔元忠一叫喚,不少人便看着了他,衆人無不皺眉搖頭,這身打扮的人委實不象是做大買賣的,這鹽行商號只做大宗買賣,當下便有人道:“不要瞎叫喚,要買鹽到雜貨鋪子便行,這裏不做幾斤鹽的小買賣。”

    朱萬春也有些疑惑,閔元忠卻是不管不顧,大步前行,到得櫃檯近前,將身體立住了,很是穩當的又一抱拳,說道:“朱少東少見了,未知還認得在下否?”

    “卻是有些眼生了。”

    閔元忠笑了笑,臉上神色還是平淡的很,他抱拳之後,又是將右手按在腰間的戚刀刀把之上,腰間的銅牌也是相當顯眼,顯露出他小旗官的身份。

    “在下閔元忠,大河衛雲梯關所的小旗官。”閔元忠沉聲道:“上次隨我家百戶至淮安,卻是與朱少東見過面。”

    “原來是閔小旗……”朱萬春驚疑不定,腦海中卻是回想起來此前見面的情形。

    當日在水關打起來時,諸多旗軍都未敢上前,後來至淮安水次關碼頭見面,閔元啓似是不計前嫌,將閔元忠等人介紹給朱萬春相識。

    當日見面,朱萬春未留下什麼深刻印象,因爲這些小旗官和普通的下層武官甚至旗軍一樣,衣袍破爛之餘,氣質也是懦弱畏縮,不管是普通旗軍還是什麼小旗總旗,甚至是百戶,氣質神情都是相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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