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謀明 >第七十章 好兵
    朱任重雖是慎重,卻也沒有太過重視,朱萬春已經表態,要銀便給銀,只要不太過份便可,這一次給銀算是破財消災,傳揚開來人們只會說朱萬春成熟老練,於朱家少東的聲名無損。

    “並非短了銀子使,不過也是與銀子有關。”閔元忠沒有閔元金對人打交道那般老練,也不及梁世發精明外露,其實不太適合眼前差事,只是閔元金和梁世發俱有事情要辦,加上他犯了錯纔有眼前之事,他索性不與眼前這富家少東迂迴客氣,直截了當的說道:“我們試百戶大人曬鹽有成,已經出了不少鹽,船隊就在我之後前往淮安而來,在下奉命來打前站,提前知會朱少東一聲,以免突然過來措手不及。此次過後,大約每次湊起和這一次差不多便送來,時間日期少東心中大致便有數,不必再派人前來。”

    這些話有的是閔元忠的話,也有一些是閔元啓的原話,朱萬春站着含笑聽這小旗官說完,便是笑道:“其實無需如此,我商行每日進進出出大宗鹽貨,夥計和車馬俱是現成的,就按老規矩以漕船送來,有多少我朱家商行便收多少,不必有所擔心。”

    朱萬春說話時朱萬和在身後也在輕笑,那個叫閔元啓的試百戶確實心思縝密,曬鹽出了可能產量有所提升便派人來通知,其實各處旗軍每天都有人送鹽到淮安,光是大河衛就有五個千戶所在冊旗軍現在還有四千餘人,備操練守城旗軍八百多人,餘丁加上家屬過萬人,分佈在淮安山陽沭陽到灌南鹽城等地,最東邊就是靠海的雲梯關所,這些年來旗軍們也多半私鑄鐵鍋煎鹽貼補家用,武官們更是靠煎鹽增加私人收入,淮安府城到揚州城每天進城的鹽貨中有兩成左右是各個軍戶送來,雖然看起來軍戶衛所規模龐大,但相較百萬以上的民戶人口基數,和其中廣泛的竈戶,軍戶煎鹽的規模當然遠遠不及民間竈戶,產鹽的數量也是相差甚遠。

    “此次我們曬鹽三天,得鹽之後裝碼又耗費了兩天,所以來的有些晚,若此後人手充足,裝鹽晾乾最多一天,然後漕船不停,我們百戶打算聚齊二十到三十艘船,每隔一天可能就有十艘漕船於淮安水關。”閔元忠看着眼前少東,沉聲道:“如今裝船不似此前最多萬把斤,船都能在水上掠起來走,現在每船俱是裝滿,十幾個水艙全部放滿鹽貨,每包一石,一石一百二十斤,每船五百包,便是五百石六萬斤,此次十艘船前來便是整整六十萬斤,再過數日又有六十萬斤,此後每隔兩到三天便是這個數字前來,運輸可能會有耽擱,但每個月我們準定會送最少五百萬斤以上,這個數字可能稍有偏差,但不會有什麼大差池。”

    “什麼?”朱萬春初時還不是太在意數字,在他看來雲梯關那百戶所此前一個月兩萬斤左右,有時才一萬多斤,這數字不值一提。就算閔元啓真的曬鹽成功,按當地的人力和閔元啓得到的財力,能將產量提升十幾二十倍就算不錯,一個月二十萬斤就是意外之喜了。

    誰料眼前這小旗官嘴一張便是一個月五六百萬斤,也就是一個月五六萬石的產量,這已經等若朱家鹽行此前大半年的總量了,要知道兩淮到山東一部份,河南大半地方,還有江南,皖南和皖北,兩湖等地都是喫的淮鹽,一個月也就七八千萬斤左右的銷量,有時候比如過年前後會超過億萬斤,總體上就是這麼多,有的大鹽商還能將鹽賣到山西與河北南部,那是各人的運輸渠道和人脈關係,和總體上的大局無關。而淮揚兩府鹽商密佈,大大小小的商行好幾百家,少的一年就出幾十萬斤,多的一年大幾百萬斤,鹽商的富裕是因爲做的壟斷生意有賺不賠,鹽價再起伏反正鹽商可以就地加價,不管怎樣都穩賺不虧。

    時間長久了這些鹽商便積累了相當可觀的身家,但其實一年能賺到十萬兩以上的鹽商屈指可數,能賺到萬兩的便是相當出色和成功,規模已經不小,更多的是一年賺千兩左右的小鹽商,但只要擁有了鹽商資格,哪怕一年千兩,時間積累下來也會有數萬十數萬的身家,整個鹽商羣體攀附權貴,自己則講究享樂,不管是衣着還是宴飲都十分考究,淮揚菜便成型於此時的鹽商世富家中,這給人一種錯覺,彷彿是個鹽商便能一年賺十萬幾十萬兩白銀,其實就算明末時大量白銀涌入,一年能賺千兩以上就是相當成功的商人了。

    朱萬春被數字衝擊的有些頭暈,當下便下意識的道:“這個數字,閔小旗是不是在說笑?”

    閔元忠笑了笑,說道:“在下從雲梯關百戶所騎騾四百多裏,跑來與少東開這個玩笑,那在下就真的成了笑話,在下雖不是什麼大人物,還不至如此荒唐胡鬧。”

    朱家衆人面面相覷,半響之後,朱任重才站起來,手中銅煙鍋已經隨手一扔,他對閔元忠沉聲道:“是犬子失言,閔小旗請進內室來,咱們好好商談一下細節。”

    ……

    閔元啓等人的漕船趕到水關時正是下半夜,這個時間點原本就是設計好的,目的就是爲了不引人注意。

    水關這裏每天來往船隻極多,但現在漕運停了,南北交流幾乎完全停止,只有少量去年滯留在北方的漕船還在陸續南下,並無船隻北上,大量漕船一直到杭州和嘉興湖州,再到南京鎮江一帶,再過江到揚州淮安一帶滯留,多半軍衛都並無絲毫動靜,北方情形不明,南京城裏的兵部還在折騰,距離史可法誓師北上還得快一個月時間,一切彷彿都靜止了。

    南下漕船帶來的消息也逐漸開始模糊不清,多半是滯留的商人,只有少量的北方士紳生員階層南逃,要等一個月後一直到六七月份,纔有少數的官員士紳陸續南下,陸續帶來北方的消息,但也多半前後矛盾衝突。

    在這個信息不明,消息傳遞不清的時代,最穩定和最準確的消息來源就是邸抄塘報,但現在也是基本上都停止了,整個南北沿着運河的交通和信息交流也停止了,一切都開始模糊不清,人心陷入巨大的不安和惶恐之中。

    待清兵入關進京師之後,南逃的官員士紳成十倍百倍的增加,畢竟漢人士紳和胡人還是有些隔膜,不是一開始所有人都願替蠻夷效力,留在京師的文官士紳可以接受李自成的新朝,一時間卻不能接受替胡人效力,南逃之人甚衆。

    閔元啓挑在此時抵達是避開水關白天繁忙時節,過一陣子若有大量漕船南下還好,不會太扎人眼,而此時水關相對冷清零落,十艘漕船滿載細鹽前來太過惹人注意,普通鹽商當然不必怕,但若惹動城中滿駐的客軍注意那時麻煩必定不小。

    碼頭上影影綽綽站滿了人,還有一長溜的馬車騾車已經準備好了,朱家在城中當然不會備着大倉,淮安府城相較揚州要小的多,比起蘇州和南京這一類大城更是小的可憐,城中商行林立官署衆多,可謂寸土寸金。這城中當然不便設大倉,朱家的大倉就設在清江浦西南地方不遠,儲鹽運鹽均是十分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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