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謀明 >第一百六十五章 雜兵
    往東走十餘里,又過了一個鎮子後,又有大股的客兵在附近集結。

    這應是駐在地方上的駐軍,也有千多人,隊伍中有人掌着參將紅旗,有一個將領穿着官袍,戴着烏紗帽,並沒有着甲,但在身後又懸着大紅披風,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可能是接到調兵將令,但因爲天熱也不想束甲,顧此有這樣怪異的打扮。

    將領如此,底下的中下層的武官也是有樣學樣,有穿圓領短袍的,也有穿箭袍的,甚至還有人大袖長袍,看着類似文人墨客的。

    各武官都騎着馬,有少量親兵簇擁,有人掌旗,多半就是按劍跟隨大隊而行。

    大半的客兵都在沿官道的田地裏赤腳而行,他們把草鞋或布鞋掛在腰間,多數人穿着夏布短袍,染色也是亂七八糟,頭上則是多半戴草帽或范陽笠,着裝不同,帽飾也不同,腰間束帶也是各不相同,身上揹負的物品也完全不同。

    火兵之類的扛着扁擔挑着大鍋,也有人將鍋直接揹負在後背,看起來象是直立行走的烏龜一般。

    更多的便是扛着長槍長刀之類的雜兵,衣袍破爛顏色各異,多半是灰袍,還有藍袍,青袍,甚至直綴道袍之類。

    這些兵的打扮,很教人懷疑他們的衣袍是從哪裏弄來的。

    也有一些穿着箭袍,看起來身形利落,打扮更好一些的,應該是這支軍隊裏的弓手。

    梁世發有些無語,在雲梯關那裏雖然騎兵,銃手,刀牌手的地位也不低,長槍手因爲人多顯得普通,但所有人都知道,臨陣之時,長槍兵纔是整個陣列進攻和防禦的基礎。

    在這裏,大量的長槍兵就是雜魚炮灰的感覺。

    光腳的士兵在農田裏肆意行走,將大半稻苗踩踏毀損,他們不以爲意,隊形散亂向前行走着,一邊走一邊隨意談笑。

    藏在隱密、處的農人百姓,眼中充滿憤慨之色,卻是無人敢上前阻攔,甚至是勸阻。

    梁世發注意的是番號和軍隊人數,還有內丁數量。

    眼前這兵是一個奇兵營,由一個姓田的參將率領,一千多人分爲三個遊兵營,再分爲若干個千總部,有的千總部是一百多人,最少的才五十多人。

    一個參將和三個遊擊,參將有一百一十多內丁,只有一半不到的內丁有馬,剩下的內丁雖然披着綿甲,面色獰惡,身手看着也孔武有力,不過也是要光腳和普通營兵一起行走。

    三個遊擊加起來也是有一百左右的內丁,多半也是無馬,手拿兵器,披着綿甲或皮甲,跟隨將領行走。

    只有騎馬跟在將領身邊的內丁,估計算是內丁中有官職在身的,騎着馬,身上披着的是鐵甲,手中的兵器也是精鐵打製,看上去悍勇異常,那些在這些披甲內丁身邊經過的客兵,臉上的神色多半充滿敬畏之色。

    梁世發看這千多人的雜兵,大半是穿着破爛,手裏的長槍也就是削出來的木杆配個鐵打的槍頭,原本就是劣制的武器,保管也是不善,很多槍頭居然都有鏽跡。

    這也難怪,這半年多來劉澤清就是不停的東竄南逃,根本未交一戰,打糧徵餉根本用不上武力,一夥官兵進村,百姓就只能跪下等着發落,哪有人敢與這些外來官兵廝殺搏鬥不成?

    時間久了,不光是士兵疲玩懈怠,就連將領也不將練兵營務等事放在心上。

    何況就算是在戰時,這些帶兵的將領又有幾個重視練兵?

    所重的不過就是那些家丁親兵罷了。

    就算是內丁親兵,看裝束就是披着綿甲,刀牌手和弓手的比例要比營兵高出不少,除此之外就是更孔武有力,個頭更高,樣貌更加獰惡一些。

    這也是將領挑選內丁的標準,個子要大,樣貌要兇,膽氣要壯。

    其實這些內丁也沒打過什麼硬仗,惡仗。

    他們打的更多的還是搜刮欺凌百姓的事,正經戰事怕也未經歷過幾場。

    劉澤清的部曲擴張太快,援助開封時他麾下才幾千人,到崇禎十七年短短兩三年間膨脹到三萬人,有經驗的武將和士兵就少的多了。

    到如今擴張到近十萬人,老兵和有經驗的武官更加分散了。

    這些客兵在官道和農田上隨意散漫行走,還好他們軍令要緊,對官道上經過的行人和車馬只是隨意看上幾眼,卻是沒有上來勒索搶掠的打算。

    就算如此,梁世發身邊的人也都是大汗淋漓,一半是熱的,一半卻是嚇的。

    好在這夥兵往前走了十來裏地,到下一個集鎮之時便停了隊子。

    那參將在馬上吩咐幾句,有人打鑼吆喝了幾句,雜兵們便三三兩兩扛着槍,進了集鎮自尋住處休整。

    參將應該是到鎮上大戶人家休息去了,自有人奉上好酒好菜,請陪客侍奉,客兵在淮安久了,這些將領多半是和當地官紳富戶熟了,他們的好處自是比普通士兵要多出百倍千倍,官紳富戶打點這些將領,將領們便保護這些人家的安全,也算是兩得其便的好事。

    大量的士兵在田畝中隨意行走,在泥水中跋涉,上田之後走到官道側的水溝裏,清洗滿是淤泥的兩腳,然後用袍角抹乾兩腳,穿上麻履草鞋,接着便是往鎮裏行去。

    有少量的客兵還打着行纏,入鎮之時,也是將行纏給解開了,慢慢的踱步走進村裏去。

    在梁世發眼裏,這就是一夥不折不扣的雜兵,論軍紀和兵器,也未感覺比那夥來犯雲梯關的土匪海盜強多少,甚至兩邊人數差不多的話,營兵未必是海盜和土匪的對手。

    營兵之強,在於其有將領和武官指揮,這些將領的戰場經驗,行軍佈陣的水準,看戰場形勢的眼光肯定比土匪海盜頭目要強的多,這是其一。

    其二便是各將身邊都有內丁,就象眼前這一千多人的營兵,對一千多人的海盜未必就能打贏。

    但加上諸多將領的二百多披甲內丁,海盜們就是毫無機會可言了。

    這二百多內丁還只有五六十人騎馬,若是這部兵馬再弄到更多錢糧,或是劉澤清撥下戰馬,二百多內丁俱是騎兵,這實力已經足夠打三四千人的土匪和海盜了。

    就算遇到一倍以上的流寇,除非流寇也有人數相等的騎兵,否則還是這些官兵贏多輸少。

    這便是標準的明軍的一個營頭,甚至還不那麼標準。

    正常一個營就是一個山頭,比如遊擊將領率的遊兵營,一千多人,將領率幾十或百餘內丁,這是很正常的情形。

    象眼前這個營,營兵不過一千多人,卻是有三個遊擊一個參將,這在十幾年前的明軍編伍之中是不可能發生的情形。

    三個遊擊加一個參將,內丁才二百人,也是過於寒酸了一些。

    這便是崇禎十七年之後的亂象,武官帽子不值錢,各鎮甚至包括湖廣閩浙等地的督撫都大派官帽,目前還維持原本秩序,沒有太多亂象的就是雲貴地區。

    可惜鎮守雲南的黔國公沐天波也是叫人端了老巢,叛亂的土司把昆明城都拿了下來,沐家二百多年積累的財富,叫人一掃而空。

    其後支持沐家的土司和叛亂土司相峙,正好給了入黔之後尋找方向的孫可望和李定國等人可乘之機,大西軍入滇平亂,和沐天波答成合作,表面上效忠明廷之後,迅速掌握了雲貴兩地。

    雲貴兩地乃成爲大西軍可靠的後方,支持李定國出兵與清軍交戰,並且屢次獲勝,甚至擊敗過真滿洲八旗。

    當時清廷已經有放棄西南之意,畢竟明朝也只能在西南地方廣置土司,清廷是打算將殘明勢力視爲西南土司,就在此時孫可望的野心未得滿足,在內鬥中失敗後降清,將雲貴詳細情形報之清廷,由是清廷決心拿下雲貴,以吳三桂部爲主力南下,最終李定國也無力迴天,鬱鬱而終。

    眼前的劉澤清部的情形,逐漸也是成爲常態,甚至加個總兵帽子的也就帶幾百兵的情形,在其後幾十年的戰亂之中也是常見之事。

    梁世發自然不會想的那般深遠,他只是將眼前情形記在腦海之中,不敢有半點遺漏。

    待過了午後,各處安靜下來,只有在官道上的行人還在議論淮安府四周連續出兵之事。

    不過看兵馬所向方向,多半是往淮河南岸方向集結,然後持續向東,這也叫很多人漸漸安心下來,接着便是討論這麼多兵馬東向是何用意。

    劉澤清抵淮安府後迅速搶佔地盤,分派各將駐守各個縣城,大的集鎮也逐漸放了兵馬進去。

    主力當然是駐府城四周,這一次出兵的主力也是駐府城的精兵,也就是劉澤清的嫡系兵馬。

    在外的駐軍也出動了好多股,但梁世發親眼看到的只有兩股,所以他對客兵出動的全部實力,現在還沒有確切的數字。

    黃昏之時,梁世發看到了安東縣城,那邊的駐軍很多,但並未看到駐安東縣的客兵出城,也未看到有大股兵馬在官道上行軍。

    看來客兵出動的,多半就是此前的那些兵馬了。

    梁世發稍覺安心,但內心仍然是沉甸甸的不安,就算以眼下的兵馬也是好幾倍於雲梯關那邊了,也不知道閔大人收到軍情之後,會做何等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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