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暮雲碧 >第二十七回 煖寒會(7)
    盧驚隱說道:“好,一言既定,金玉不移。我們比試三局,倘若一方連勝兩局,第三局便不再比試。”

    紇石烈兀顏笑道:“好,好!敢問四大山莊,又是如何一個出場順序?”

    盧驚隱暗忖:“四大山莊是存是亡,就在今日,自是一切當以存亡爲重,個人的浮名虛譽,又算不得什麼?若論武藝的高下,子憺在我們四人中略勝一籌,我次之,元晦和季鯨伯仲之間,倒也無所謂先後。”說道:“盧某本領低微,也不怕獻醜,打個頭陣好了。就由蒼葭、浮碧和沙湖山莊,一一討教貴方高招。”

    紇石烈兀顏大聲道:“好!四大山莊名動天下,今日能夠親睹各位莊主的風采,幸何如之!不過俗話說得好,武不善作,既是比武,刀劍、暗器不生眼睛,待一會動起手來,難免會有死傷,到那時,要怪只能怪自己學藝不精,可怨不得別人。”

    盧驚隱淡淡地道:“倘若是平手呢?”

    紇石烈兀顏笑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既然三局兩勝,終須生死相搏,直至分出高下。”

    盧驚隱聽他這麼說,臉上不露聲色,心中卻是一凜,眼見對方盛氣凌人,對此番比試似乎胸中早有成算,不禁頗感惴惴,環視身前,不知對方的陣中暗藏了何等的高人。

    紇石烈兀顏笑道:“那麼這第一場的比試,就是盧莊主親自下場了?”

    盧驚隱瞥眼瞧見七弟子卓方霖的屍身,想他年紀尚幼,生前時常在自己的面前撒嬌使性,心中一酸,沉聲道:“不錯,盧某不才,就由在下先來領教貴方的高招。”轉頭喝道:“取劍來!”大弟子聞方霓聞聲恭恭敬敬將他的佩劍,遞與過來。

    紇石烈兀顏凝注着盧驚隱的佩劍,說道:“盧莊主的‘雁聚沙連環劍法’精妙無雙,名震武林,嘿嘿,今日大夥兒大有眼福了。”

    盧驚隱說道:“過獎了。不知貴方是哪一位好漢打這頭陣?”

    紇石烈兀顏詭譎一笑,說道:“我方打頭陣的麼,與盧莊主倒是舊相識,嘿嘿。”

    盧驚隱聞言一愕,正自困惑,紇石烈兀顏舉起雙掌,拍了三下,就見對方陣中一名臉上蒙着布襟的漢子,應聲而出,走到場地的中央,雙目炯炯,與盧驚隱相向而立。

    盧驚隱將對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暗自忖度:“紇石烈兀顏說他是我的舊相識,但此人不肯以真相示人,不知是什麼厲害角色。”但見對方的腰間亦是懸佩一柄普通的青鋼劍,而自己認識的朋友和對頭當中,使劍的沒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人之多,如何能夠猜得出來?

    紇石烈兀顏向着那漢子說道:“盧莊主神劍無敵,你小心應付。”說罷徑自退回到己方的陣中。

    那漢子躬身答道:“是。”神色甚是恭謹。

    胡忘歸自忖:“紇石烈兀顏功夫雖是不弱,卻也不足爲懼。瞧他二人神態,紇石烈兀顏職位似乎尚在此人之上,如此說來,此人不過是神鷹坊的二流角色,絲毫不露鋒芒,何以派他來打頭陣?其間必有蹊蹺。”但若說有到底何蹊蹺,卻是全然猜不出來,佇立當地,凝神苦思。

    紇石烈兀顏高聲道:“既是以武會友,大夥兒該當以誠相待,你去了蒙巾吧。”

    那漢子應道:“是。”伸手將面上的蒙巾緩緩取下,露出一張臉來。

    衆人凝神瞧去,不禁都是微微一驚,原來那漢子的臉上,自右額至左顎,斜斜的有一道長長的傷痕,傷痕處的皮肉外翻,呈現暗紅之色,由於傷口較深,鼻樑和嘴巴都略微歪撇,面貌顯得頗爲猙獰。不認識他的人也就罷了,盧驚隱見到這道長長的劍痕,不禁失聲叫道:“是你?!”

    那漢子目光閃動,表情古怪,澀聲道:“不錯,是我。”

    原來那漢子不是別人,正是當年敗在盧驚隱夫婦手下的劇盜之子姬峯。當年盧氏夫婦聯劍惡鬥姬峯,盧夫人曾在他臉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劍傷,是以時隔多年,姬峯一直匿跡潛形,盧驚隱乍見他臉上的這道劍疤,一眼便認出他來,只是萬萬沒有想到,姬峯出走雁蕩之後,竟已投靠了神鷹坊。

    盧驚隱認出了姬峯,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轉念想道:“神鷹坊以重金廣募天下武人,姬峯在雁蕩無法立足,他自忖身手不凡,遠赴中都前去應募,倒也合情,只是因此而委身寇讎,着實令人鄙惡。”說道:“盧某想來想去,怎麼也沒想到原是姬兄這位故人。”

    姬峯冷冷一笑,道:“盧莊主貴人多忘事,不過小人這些年時常倒是想起賢伉儷。”

    盧驚隱自忖:“姬峯心機頗深,他甘做金人的鷹犬,必是爲圖今日能在衆人面前報得昔日之辱。只是當年我們夫婦聯手,方纔打敗此人,如今夫人……早已不在人世,今日再戰,恐是凶多吉少。”轉念又想:“數十年不見,姬峯忽然現身,看來神鷹坊早已將四大山莊視作了眼中釘、肉中刺。他們此番前來尋釁,事先已然做了精心的謀劃,不達目的,斷然不肯善罷。”一時沉吟不語。

    姬峯見他面色蒼白,冷冷地道:“盧莊主,小人今日想再請教賢伉儷的聯劍,不知盧夫人在不在莊中?”

    胡忘歸、沐滄溟等人聽了,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料定此人從前與盧氏夫婦必定結下過樑子,但不知何時又是爲了何事結下了讎釁。他們對盧氏夫婦當年聯手大戰姬峯之事,雖曾耳聞,只是誰也沒有見過姬峯,不知他的模樣,且其人銷聲匿跡已經多年,只道早已死了,自也無從猜中。胡忘歸等人心下不免疑惑:“此人不過是神鷹坊的一名普通武士,難道竟也身負絕技?”

    盧驚隱想起夫人難產而歿,未曾見面的孩子亦腹死胎中,心口一陣扎心的痠痛,緩緩說道:“拙荊……拙荊已經過世多年了。”語聲充滿了苦澀。

    姬峯“啊”的一聲叫了出來,臉上露出一種複雜的表情,顯得既驚訝又失望,呆立半晌,喃喃地道:“過世了……過世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忽地想起盧驚訝座下弟子衆多,眼睛不禁一亮,問道:“那貴莊之中,是否還有人會使聯劍劍法?”

    盧驚隱微微一嘆,心想:“此套劍法爲我夫婦所獨創,她既是去了,劍法也就不復人間了。”說道:“這套聯壁劍法嘛,自拙荊走後,世上便無人再用啦……”言語中滿是人亡劍絕的淒涼之意。

    姬峯聞言默然無語,隔了片刻,道:“好,那小人便向盧莊主討教幾招。”話雖如此,但語氣索然,臉上更是難掩失落之情。

    盧驚隱聽聲辨貌,饒是他涵養甚佳,受此輕慢,也不禁怒容滿面,但旋即恢復寧定,心念電轉:“姬峯不惜以身委敵,如此處心積慮,自是爲了找我夫婦尋仇,以雪當年所受之辱。他既有備而來,對這場比試定然志在必得。今日一戰,不僅關乎個人的生死,更是干係着四大山莊的存亡。大敵當前,我當破釜沉舟,與之決一死戰,個人受點侮慢,又算得了什麼?哪怕是血濺當場,那又如何?總而言之,決不可損了四大山莊的顏面,折了四大山莊的銳氣,以致影響後場元晦和季鯨出場應敵。”言念及此,胸中豪氣頓生,朗聲說道:“不敢。姬兄請!”左手捏個劍訣,劍尖微微朝下,正是雁蕩派雁聚沙連環劍法中的起手式“堪嗟回雁峯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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