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暮雲碧 >第五回 豆萁煎(3)
    說話間,唐門顯宗的唐燃、密宗的唐濁已走至擂臺中央的方桌旁,二人齊身向樓瀟屹行禮,又相互致禮。

    白衣雪聽得樓瀟屹口中報出唐濁的名字,心中一凜:“佛頭青的解藥,多半存於藥弩房中,若真如唐焯所言,唐泣走後,藥弩房的鎖鑰,就在此人的手中?”言念及此,不免多瞧幾眼唐濁的相貌,用心記住,以免日後認錯了人,橫生枝節。

    唐燃是顯宗年輕“火字”一輩中的翹楚,極得宗主唐焯信任;唐濁在唐門嫡系弟子之中,年齡雖較長,卻心性單純,躭嗜武學,對唐榕在暗器鍛造和毒藥研製上的識見,更是奉爲圭臬。唐濁江湖名氣雖遠不如唐泣、唐滯,但浸淫毒物日久,研深覃思,造詣精湛,並不在唐泣、唐滯之下,因而被唐泣任命爲藥弩房的執掌。

    此時就有唐門弟子取了兩隻酒碗,每隻碗中都倒滿酒水。凌照虛道:“這第二場的比試,先由一人在酒中放入己方的毒藥,另一人若能化解此毒,就將碗中的毒酒一飲而盡,不能化解的,自是心怯膽寒,不敢搭上一條性命,只須將酒水灑潑在地,以示認輸。一輪過後,若無傷亡,施毒、化毒者互換,再行比試,如此反覆,直至決出勝負。”

    白衣雪眉頭一皺,心想:“第一場的比試,極具觀賞性,怎麼到了第二場,戾氣陡然大增?”說道:“倘若化毒之人竟看走了眼,豈不是有性命之虞?”

    凌照虛低聲道:“尊使高見!三場比試之中,第二場尤爲兇險,化毒之人倘若化毒不當,抑或逞強稱能的,立時斃命當場,那也是有的。”

    沈泠衫一顆心怦怦直跳,嘟嘴說道:“既是比武,當然要比出個高下,分出個勝負,不過也有文鬥和武鬥之分。若是以命相搏,見血見骨的,豈非戾氣太重?一點也不好玩。”白衣雪不禁看了她一眼,眼中滿是讚許之色。

    凌照虛神情尷尬,吶吶地道:“是,是,我也覺得……一點也不好玩。”

    就見擂臺上樓瀟屹從懷中取出一枚銅錢,笑吟吟地說道:“二位小哥兒,咱們還是老規矩,猜個先吧。”

    原來這第二場的比試與那第一場又不同,率先化毒之人,若能化解對方所下之毒,也還罷了,倘若無法化解,只好當場認輸,後者即使也無力化毒,雙方打個平手,和氣收場。倘若化毒之人心高氣傲,冒然行事,以致命喪當場,第二輪也就不必再行比試,施毒一方輕鬆勝出。故而先行化毒之人,比試尚未開始,隱然已處了下風,後者則佔盡先機。正因如此,歷屆的“捉魚兒”大會第二場的比試,均由大會的司儀來拋擲銅錢,比試雙方通過猜銅錢的正反面,來決定由哪一方先來化毒。

    豈料唐濁踏上一步,從樓瀟屹手中接過那枚紹興通寶,拇指、食指輕輕一捏,已將銅錢一折兩瓣。唐燃驚愕不已,樓瀟屹面色一沉,說道:“二哥兒,你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要壞了老規矩?”

    唐濁微微一笑,右手輕輕一按,兩瓣銅錢已嵌入木桌,與桌面齊平,說道:“在樓老爺子面前,唐濁豈敢壞了老規矩?在下只是想不必勞煩老爺子,就請十七弟先出題吧。”

    此話一出,樓瀟屹大感訝異,饒是他主持了五屆的唐門比武大會,也是頭一次遇到此等情形,一時無言。一側的唐燃更感喫驚,唐濁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令他驚疑不定:“唐濁這般有恃無恐,莫非事先已然知曉我今日所用毒物?”他殊不知唐濁乃心高氣傲之人,對自己的化毒修爲極爲自負,密宗在此前的比試中先行折了一陣,銳氣大挫,唐濁意欲在本場的比試中,找回顏面。

    突然間黑影一閃,一直閉目養神的唐思幽猶如一隻怪鳥,從座椅上騰空而起,一躍來到擂臺中央。他來到木桌前,伸掌在桌面一拍,“嗤”、“嗤”兩聲輕響,那兩瓣銅錢受力從桌面蹦射而出,左手在空中一揮,已將兩瓣銅錢握於手中。樓瀟屹踏步上前,問道:“唐七兄,有何見教?”

    唐思幽枯長的左手食指一彈,那枚銅錢飛落在木桌之上,滴溜溜直轉,待得銅錢落定,樓瀟屹定睛瞧去,方纔已斷爲兩瓣的銅錢,竟被他以內力重新黏合在一起。唐思幽怪眼一翻,向着唐濁道:“二哥兒,此番比試,茲事體大,你怎敢如此造次?”

    唐思幽在密宗中輩分極高,性情又十分暴躁,唐濁忙道:“弟子怎敢造次?只是……”

    唐思幽艴然作色,眼中射出兩道冷電,喝道:“我的話,你也敢不聽麼?”

    唐濁性情執拗,見他目光凌厲,絲毫不爲所動,說道:“啓稟幽老,弟子既已有言在先,豈有收回之理?”

    唐思幽一呆,萬萬沒有想到唐濁竟敢當衆出言頂撞自己,狠狠地瞪視着唐濁,冷笑道:“很好,好得很啊。”

    唐燃見狀,微微一笑,說道:“二哥,幽老這也是爲你好,何必如此固執?”施毒化毒的功夫,本是密宗的擅場,顯宗勝算原不足四成,不過唐濁自視甚高,主動提出不必猜先,令第二場的比試變數陡生,唐燃焉有不接受之理?眼見唐思幽從旁作梗,生怕唐濁反悔,故意出言激將於他。

    唐濁面色木然,只靜默不語。

    唐思幽意欲讓唐濁、唐燃重新猜先,以定化毒的先後次序,大會規則如此,原也無可厚非。眼見臺上密宗自家形成僵局,廣場東首的羣豪頓時鼓譟起來,衆人紛紛冷嘲熱諷起來:“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如今出爾反爾,還要不要臉啊?”“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無恥啊無恥!”“格老子的,爲老不尊,你羞也不羞?”“樓大掌門,你一向主事公道,這件事還須你老人家來評評理,作個了斷。”“不錯,三局兩勝,依老夫看,今日的比武大會勝者已出,無須再比試了。”“樓老爺子,大可不必如此爲難,這比試已然決出勝負,不如趕緊通告一聲,大夥兒還等着喝酒慶祝呢。”

    唐思幽冷眼睨視顯宗的擁躉,一張枯臘的麪皮愈發難看,他驀地伸出雞爪一般乾枯的右手,抓起桌面上的那枚銅錢,說道:“好,既然老十七這麼說,那就由老夫來代勞,猜上一猜。”話音未落,臺下已噓聲一片。唐燃面帶微笑,拿眼只管瞧向樓瀟屹。一直端坐的顯宗耆宿唐芒“嘿”的一聲,便欲起身,想了一下,重又坐下,連聲道:“成何體統!成何體統!”說着不住搖頭,滿臉鄙夷之色。

    唐思幽先前倚老賣老,竟不搭樓瀟屹的問話,樓瀟屹的心中已有幾分不快,此刻又見他如此胡攪蠻纏,再也按捺不住,愀然道:“唐七兄,俗話說得好,‘矩不正,不可爲方;規不正,不可爲圓。’二哥兒既爲事主,他又已有言在先,何勞老兄大駕?還請回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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