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暮雲碧 >第六回 未展眉(4)
    唐焯見他神色恍惚,說道:“暮鹽兄弟,你尊體有恙,莫要太過心急,免得再傷了自己的身子。佛頭青的解藥雖不在此處,但藥弩房中還有唐門一等的靈藥,我一會就吩咐人去取來,給沈姑娘服用。此藥雖不能盡祛佛頭青之毒,但可保她三個月之內,臟腑不受毒素侵噬。”

    白衣雪心下稍安,道:“多謝哥哥。”

    唐焯沉吟道:“唐泣去了臨安的恩平王府,要想找到他,料也不費事。待得兄弟身體康復,辛苦走趟臨安府,我瞧沈姑娘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白衣雪心想:“沈重臨死之時,曾託我送沈姑娘去臨安府的和劑局,找他的師兄施鍾謨。如今情勢使然,臨安府怕是無論如何要走一趟了,只是這一去,遙亙千里,不知又生怎樣的波折窒礙,更不知何時方能回覆師命。”不由地苦笑道:“看來也只好如此了。”

    唐焯道:“前些日子,唐滯爲了本門的一件大事,私攜了星流雷動和佛頭青,遠赴荊湖南路的白沙鎮。唐滯處事霸道蠻橫,我是知曉的,但我素聞沈重佛心善行,一副菩薩心腸,卻不知因何與唐滯生了衝突,以致沈姑娘遭此大劫?”

    白衣雪戚然道:“哥哥有所不知,沈……沈神醫……業已駕鶴西去了。”

    唐焯吃了一驚,道:“沈重……死了?”

    白衣雪心下黯然,道:“說來話長。”唐焯忙問端詳,白衣雪遂將自己在白沙鎮所歷所聞,娓娓向他道來。白衣雪既已打定了主意,以朋友身份與唐焯真誠相待,雖是長話短說,緊要處卻沒有一絲的隱瞞掩飾,一一如實直陳,說到其間的種種曲折離奇之處,引得唐焯咦籲連聲,大爲詫異。

    白衣雪這番詳述,便是半個多時辰,心中暗自忖度:“白沙鎮我固然爲情勢所迫,屬於無意之舉,然而唐滯終是死於我手。他們顯、密二宗雖水火不容,卻畢竟是同族同門,唐焯倘有見怪,乃至心生復仇之意,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甘心領受就是。”擡眼瞧去,但見唐焯臉上陰晴不定,難知喜怒。

    唐焯身爲唐門顯宗宗主,雖然還很年輕,卻已久歷世事,豈會在他人面前,輕易顯露心跡?隔了半晌,他緩緩說道:“唐滯自斃於佛頭青,嘿嘿,那也是他的冤業,冤業。”

    白衣雪有所不知,唐門顯宗、密宗兄弟鬩牆已久,二家爲一爭勝負,多年來參辰日月,無休爭鬥,宗族之間只有各種機心與算計,哪裏還有一丁點的親睦?此刻唐焯臉上不見喜怒,內心實則暗喜:“唐滯既死,明道自此少了一位極其難纏的大敵。眼下唐泣又遠赴臨安府,爲恩平王府辦差。常言道,侯門深似海,他何時能歸,只怕也身不由己。如此看來,暗道最爲棘手的二人,一死一遁,明道若能就此中興,我便有望增輝於門楣,光宗耀祖,成就一番前所未有的大業。真乃老天助我,莫予毒也!”

    他轉念又想:“唐滯、唐濘死於白沙鎮,暗道那邊豈會善罷甘休?他們若能查出真相尚且罷了,倘若沐滄溟做得極爲隱蔽,竟是不留一點蛛絲馬跡,倒不妨給他們暗中提供一點線索,只要四大山莊與暗道生了仇隙,暗道想要東山再起,怕是沒有那麼容易。”

    近年來在顯密二宗的爭鬥之中,唐滯充當起密宗的急先鋒,手段之狠辣、冷酷、陰險,無出其右。而顯宗之中,近年來數名好手才俊,在外辦差之時,接連離奇死亡,十分蹊蹺。唐家堡在巴蜀勢焰熾盛,武林之中幾無敢捋虎鬚者,因此唐焯料定這些案子,十之八九都是密宗做下的,而唐滯更是始終被懷疑爲真兇之一。故而在顯宗上下,唐滯早已被視作了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

    前陣子唐滯莫名失了蹤,唐焯深思熟慮後,決定親赴白沙鎮,一查究竟,然而連日的密查暗訪下來,唐滯始終活未見人、死未見屍。唐焯心中雖覺唐滯驟失音信,多半是撞到了江湖中的仇家,折在了白沙鎮,不過這終是自己的一番臆度,心中的疑慮難以盡去,擔心會不會是比武大會將至,密宗又暗藏着什麼鬼蜮伎倆。直到此際,得到白衣雪的親證,唐焯方纔長吁一口氣,心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白衣雪聽唐焯這麼一說,心中一寬,心頭的一塊大石頭,也落了地,說道:“小弟怕沈姑娘太過傷心,而耽誤了自己的治療,因此沈神醫仙逝一之事,她迄今尚不知情。還望哥哥見到沈姑娘,千萬莫要說破。”

    唐焯點了點頭,嘆道:“兄弟爲沈神醫季布一諾,水火不辭,真大丈夫也!可嘆沈神醫一生救人無數,德澤廣被,竟遭此劫難,着實令人痛惜。”就在這時,屋外有人輕叩三聲房門。唐焯輕輕拍了一下手掌,屋外一名小丫鬟推門走了進來,手中的木製托盤之上,擺放着一碗熬好的湯藥,氣味濃郁,尚冒着熱氣。唐焯微笑道:“兄弟,你先將這碗藥喝了,身子很快就能大好了。”說着取了藥碗,遞將過來。白衣雪起身端坐,接過湯藥,一飲而盡。

    唐焯道:“兄弟,你可知這藥是誰爲你熬下的?”

    白衣雪道:“是……是沈姑娘嗎?”

    唐焯笑道:“你只猜對了一半,是個姑娘不假,但卻不是沈姑娘,是……是孫姑娘。”提起自己的心上人,他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表情也稍顯忸怩。

    白衣雪一怔,道:“孫姑娘熬的湯藥?”

    唐焯笑道:“是。‘鬼門掌心針’毒性雖不烈,倘若藥不對症,只怕殘毒難以盡祛,不免傷了兄弟貴體,楚妹……孫姑娘放心不下,執意要爲你親自下廚熬藥,以保藥到病除,永絕後患。”

    白衣雪微微欠身,說道:“如此勞煩孫姑娘了,還請宗主哥哥代我轉達謝意。”

    唐焯低聲道:“她和我一樣,都該謝你纔是。”他俯身掖了掖被角,笑道:“她一個女孩兒家,自小愛的都是些胭脂花粉,針工女紅,哪裏懂得這些?藥方子都是樨姨配好的,她只是拿到廚下煎熬而已,花些時間上的功夫,不過這也是她的心意。”

    白衣雪想起那晚在忠武侯廟,唐焯和孫思楚曾談及過唐樨,好像唐門的頂級毒藥鴆羽白的丟失,便與唐樨有關,心念至此,微微欠身說道:“那就有勞哥哥向唐樨前輩代爲致謝。唐前輩爲我如此費心耗神,小弟心中甚是惶恐,也感激不盡。”

    唐焯微笑道:“好,待我見到樨姨……”說未說完,窗外忽有人說道:“焯兒在裏面麼?”聲音蒼啞,是一位婦人在屋外問話。

    唐焯輕笑道:“哎喲,咱們剛剛說到曹操,曹操就到了。”高聲應道:“我在這裏。”“吱呀”一聲,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有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屋來。唐焯忙站起身來,垂手恭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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