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暮雲碧 >第八回 野狐禪(4)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凌照虛折身返回,落座後呷了一口酒,笑道:“我四下裏仔細瞧過了,不礙事。”

    施鍾謨點了點頭,以示謝意,說道:“白世兄方纔所言不錯,朝廷之中此類慣會趨權附勢之人,不在少數,他們所謀的不過是一己的榮華富貴。靖康之難不過短短數十年,他們的心中,哪裏還有大宋江山社稷的安危,又哪管黎民百姓的死活?”說着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直震得碗中的酒水,灑溢出來。

    凌照虛忿忿地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些只圖個人安逸享樂的狗官,一刀一個殺了,也算不得冤屈。”

    白衣雪道:“楊草大哥曾說,如今朝廷中看好恩平郡王,能夠順承東宮之位的文武大臣,大有人在。如此說來,當今皇上真的有意要傳位與這位恩平郡王?”

    施鍾謨目光閃爍,笑道:“那倒也未必,要知自古聖心難測。依老夫看來,皇儲之位還不到水落石出的時候。”

    白衣雪道:“哦?此話怎講?還請施先生不吝賜教。”凌照虛也道:“凌某洗耳恭聽。”三人觥籌交錯,飲至半酣,夜深人靜之時,面紅耳赤之際,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施鍾謨拈鬚微笑,說道:“普安、恩平二位郡王,自幼便被養在了深宮,但二十多年來,官家心底實則還在盼着上天鑑臨,能生下一位聖子,因而東宮的名分麼,一直未定。如今官家眼見嗣續無望,帝位必傳與二位郡王中的一人,朝中的文武大臣們,爲了擁立誰做太子,可謂明爭暗鬥,嘵嘵不休。”

    白衣雪道:“東宮之位長久空懸,恐於社稷不利。”

    施鍾謨笑道:“官家雖然年歲已高,對朝政時感倦怠,可還沒有……沒有老糊塗。恩平郡王自幼便由吳皇后撫育在身邊,也更得韋太后的寵溺,明面上似是勝了一籌,但普安郡王性情恭儉,天資聰穎,官家心裏對他,倒是更看重一些。”

    凌照虛笑道:“官家是個孝子,韋太后的心意他不敢違逆,但又有自己的想法,那此事可就難辦了。”

    白衣雪道:“立儲雖是皇上的家事,但一國之君,關乎江山社稷、黎民蒼生,該當以賢者立。朝中的這些文武重臣,難道就沒有一個敢於直言的嗎?”

    施鍾謨拍了一下大腿,說道:“白世兄這個‘以賢者立’,說得好!普安王賢良方正,朝中的文武大臣,看好他的大有人在。別的不說,岳飛嶽相公就很欣賞這位溫恭儉約、賢良英毅的皇養子。可是,你們知道嶽相公是因何而死的麼?”

    白衣雪聞言一怔,凌照虛奇道:“那還用問嗎?誰不知道,嶽相公是給奸賊秦檜害死的。”

    施鍾謨微微一笑,說道:“秦檜固然竊弄國柄,一時權傾朝野,但憑他個人之力,想要害死嶽相公,嘿嘿,恐難成事,要知嶽相公下的是‘詔獄’,那可是官家御筆手詔斷罪,始能繫獄的要案……”

    凌照虛若有所思,說道:“施先生言下之意……嶽爺爺竟是……”

    紹興十二年(1142年)的隆冬,因征討稽期、指斥乘輿等衆多罪名,岳飛遇害於風波亭。他被殺後,臨安城的老百姓一片歡騰,慶祝“禍國鉅奸”岳飛被剪除,城中的縉紳們,更是給趙構敬獻一大匾額,上書:“慧眼如炬,明辨忠奸。”

    如今十餘年過去了,距秦檜病故也有五年之久,岳飛忠心不貳,絕無異志,最終卻含冤而死,已爲朝野上下所認可,只是趙構尚在帝位,時人塊壘於心,對岳飛之死大多諱莫如深。不過朝中也有個別仗義執言之人,如紹興二十四年的狀元張孝祥,就曾上書替岳飛鳴冤,請求朝廷“厚恤其家,表其忠義,播告天下”,趙構未予理睬。其時秦檜尚未亡故,於是派人誣告張孝祥的父親張祁,暗中與金人勾結,對朝廷懷有二心,將其下獄鞫問。張祁在獄中遭到百般折磨,張孝祥也受到牽連。幸得不久秦檜身死,張祁在參政知事魏良臣的幫助下,才得以無罪釋放。

    是非自有曲直,公道自在人心。趙構在位,岳飛昭雪無望,然而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他禪位不過一個月,岳飛便被登基的新君下詔,以禮改葬於棲霞嶺,並追復岳飛太子少保、武勝定國軍節度使等職,對其家屬、後人亦優恤有加,天下忠臣義士無不吐憤紓懷。歡欣鼓舞。只是新君礙於太上皇趙構的情面,雖爲岳飛平反昭雪,卻以他“困於讒誣”、“坐事以歿”等含糊之辭帶過,此爲後話,暫且不表。

    施鍾謨擺了擺手,說道:“秦檜專事諛佞,巧言令色,以致官家只道他忠樸過人,也是一時受了他的矇蔽。嶽相公智勇超倫,誓清朔漠之師,中興大宋的江山社稷,對官家更是忠心耿耿,可謂一片丹心昭日月。他倘若……不死,必定建樹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彪炳軍功。”

    凌照虛面露惑色,說道:“是呀,嶽相公忠義無雙,是千古第一的大忠臣,我們做老百姓的都知曉,官家難道不知曉嗎?”

    施鍾謨神情黯然,道:“奸臣當道,以致矇蔽聖聰,可嘆嶽相公十年之力,廢於一旦。”

    白衣雪道:“秦檜盜權十有八年,如今死了也有四五年了,官家若是想爲嶽相公洗雪冤屈,也早就爲他昭反了。”

    施鍾謨點了點頭,說道:“嶽相公爲人公忠秉性,剛正不曲,爲國家和朝廷做事,向來不摻雜個人私念,故而少了一點對政治世故的洞察……在嶽相公的心中,普安王英銳過人,常懷恢復中原之志,他順承帝位,必能守器承祧,做一位我大宋的中興之主。”說到這裏,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亢奮之色,續道:“有一回入覲之時,嶽相公便對官家直言,朝廷久不立太子,國本空虛,民心不定,官家應儘早確立皇養子趙瑗爲皇儲,以定國本民心。”

    白衣雪聽了,心中咯噔一下,暗想:“皇上立儲,做臣子的,豈可妄言?”

    施鍾謨嘆道:“嶽相公一番秉公直言,忘軀犯顏,雖無個人的私心雜念,但孰不知身爲人臣,此舉大有逾制僭越嫌疑,當真是犯了極大的忌諱……”

    凌照虛明知岳飛後來遭受秦檜、張俊、万俟卨等人的誣陷,以莫須有的罪名被殺害,聽了施鍾謨所言,還是禁不住心下一陣緊張,道:“那可如何是好?”

    施鍾謨道:“官家聽後,龍顏震怒,當面狠狠訓斥了嶽相公一番,斥其越職妄言。嶽相公自覺批逆龍鱗,下朝時面色如土,委實驚嚇不輕。建儲風波之後,君臣二人自此罅隙漸生,終至不可收拾之境地……”說着一聲長嘆。

    凌照虛道:“嶽相公勞苦功高,官家何以如此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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