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山西北雖是黃沙百里,但卻並非天地出分便是如此。千百年前,這片黃沙之上也是湖泊清澈,風吹草低現牛羊的廣闊牧場。
只因數百年來,胡人在此過度濫牧毫無節制地放養牛馬,才致使青草缺失,土層乾涸。土地之下的黃沙翻上淺薄的土層,並不斷向四周擴展。
數百年來,流沙不斷侵蝕着周邊的草原。再過百年,恐怕就連橫山都會被黃沙淹沒。那時,遊牧民族的騎兵,縱馬踩在黃沙之上便可以踏過橫山侵襲漢地,中原再無天險可守。
不過,眼下的橫山北邊,仍有幾十裏的丘陵草地纔是茫茫的沙海。這裏,黃土疏鬆,梁峁起伏,溝壑縱橫。
連年雨水沖刷之下,疏鬆的黃土不斷被雨水帶入朔水1,形成長圓不等的土丘,長的便是“梁”,圓的便是“峁”。
宋翊一行人馬,裹着羊裘馱着水囊穿行在梁峁之間。李金元兄弟幾人倒是宋翊得力的臂助,別看李金元這人性格豪放粗枝大葉,給宋翊辦事卻是小心周全。
漠北沙地荒無人煙,天寒地凍,水灘難覓。李金元早在延安府內就給衆人置辦了羊裘,裝滿了水袋,肉脯、胡餅也準備了幾十天的分量。
溝壑曲折,幾人走得緩慢。半路上,戲秋風卻突然來了精神。他原本懶散地披着羊裘,無精打采地癱坐在馬鞍上,行過一片矮小祕急的丘陵時卻突然坐直了身子,將一隻手搭在劍柄之上。彷彿獵犬嗅到了獵物,警覺豎地起身子和耳朵。
戲秋風的雙劍一直裹在牛革之中難窺全貌,只是露出的劍柄又圓又短略有彎曲,盈盈一手可握。從磨得精光發亮的紅木劍柄上可以看出,他暗地裏卻沒少習練。
從劍柄的長度來看,劍身的重量應該很輕,但是從牛革的長度來看,劍身的長度卻至少要有三尺長短。宋翊心中納悶,戲秋風怎能單手持握如此短小的劍柄使用如此一柄長劍。而且,圓盤般的劍格卻更像是刀盤。
習武之人都習慣揣摩他人兵刃,宋翊正出神的想象着戲秋風如何使劍,卻見他突然將手搭在劍柄之上。宋翊第一次見到戲秋風如此緊張,便問道:“戲大哥,有什麼事情嗎?”
戲秋風打馬移到宋翊身邊,低聲說道:“有人跟着咱們,小心些。”
經戲秋風這麼一說,宋翊暗中開啓輪穴,閉上雙眼默默感受周遭情形。此時他知覺大進,隱隱約約感知到,在一座低矮的土丘之後有一個人影正鬼鬼祟祟地尾隨在隊伍後面。
這人行動極是小心,估計若不是這處丘陵地帶土丘緊湊,不得以走得進了,也不至於被戲秋風發現。
人有六覺——視、聽、嗅、味、觸、知。一般人通常用的是視、聽、嗅、味、觸這五覺。
,即使修煉內功之人也是這五覺大進,能夠在以敏銳的視聽去發覺敵人。再有甚者,便是綜合利用這五覺去感知敵人的氣息,可這與真正的知覺卻相去甚遠,因爲五覺若是全部封閉,知覺也會隨之消失。
常人很少能在知覺方面有所長進,而這三脈七輪頗爲神奇,可以充分發掘人身知覺之力。靜心感知之下能夠單純的依靠知覺之力,清楚地看到人的輪廓甚至不受障礙物的阻隔,普通人的知覺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宋翊靜心觀察,這個模糊的人影一舉一動頗爲熟悉。仔細想了一下,不覺心中啞然失笑。尤萬金果然守約,他已隨在宋翊身後越過橫山,隨時聽候調遣。
宋翊念及此處忽覺心中驚駭,這戲秋風雖然平時看似吊兒浪蕩,沒想到五覺竟然如此靈敏。自己也是修煉內功之人,雖然五覺都有提升,若不是靜心利用知覺之力也沒能發現尤萬金的存在,看來這戲秋風還真是深藏不露!
又行片刻,出了這片矮小緊湊的丘陵,尤萬金離得越來越遠。不知是由於地形的原因,還是感覺到戲秋風起了警覺。總之,即使宋翊也不再感知到尤萬金的身影了。
戲秋風又恢復了懶散的樣子,宋翊明知顧問道:“戲大哥,怎麼了?”
戲秋風笑道:“沒什麼,這人估計沒有什麼惡意。而且,即使他出手我也能夠應付。”
宋翊聽罷也不知戲秋風是否在吹牛,尤萬金號稱大宋九俠,武功與莫天川相比也不遑多讓,你能應付的了?
宋翊卻也不點破,一行人依舊向着西北慢慢而去。一行人天明時便已出發,走了半日纔剛到了黃沙邊緣。
腳下,嫩綠的草地與沙地涇渭分明,彷彿上天畫下的一道界限。一邊是了無生機,一邊卻是鬱鬱蔥蔥,全在這一線之隔。
一行人馬再行百丈便會越過這生死界線,一頭扎進那茫茫沙海。忽然間,天空中一聲鷹嘯突兀地掠過頭頂。衆人不由得擡頭望去,只見一隻純黑色的小鷹正在高空盤旋。
這隻鷹不算大,雙翅展開不過五尺左右,通體羽毛黝黑髮亮,卻只兩隻爪子卻像白玉一般。
戲秋風見到這隻鷹卻是大驚失色,高聲吩咐道:“所有人趕緊退回沙丘!”
衆人頭一次見他這樣緊張,也是第一次聽他發號施令,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都毫不遲疑立刻縱馬奔回沙丘隱蔽身形。
宋翊躲在戲秋風身後,問道:“又出什麼事了?一隻鷹把你嚇成這樣?”
戲秋風凝神盯着沙丘的外面,頭也不回低聲說道:“那不是鷹,那是海東青,號稱萬鷹之神。而且還是罕見的玉爪海東青。”
宋翊可不管什麼萬鷹之神,接着說道:“即使它再怎麼厲害也不過是一隻鷹而已,有什麼可怕的?”
戲秋風緊皺雙眉搖搖頭,鄭重地說道:“雕出遼東,最神俊者謂之海東青。海東青者,鷹品之最貴重者也,純黑爲極品,純白爲上品,白而雜它毛者次之,灰色者又次之。
而玉爪海東青更是女真人進貢遼國皇室的貢品,極爲罕見。遼金之間的戰爭便是因此而起,這東西本不屬於這裏。我不是害怕這隻海東青,我只是擔心他的主人,我應付不了他。”
什麼人讓戲秋風覺得比尤萬金還要難纏?宋翊順着戲秋風的目光望去,只見一個人影順着生死線由遠及近慢慢走來。
遠遠看去,這男子四十出頭年紀,突額深目,斜眉入鬢,薄脣緊閉,面龐硬朗猶如刀刻,通關鼻樑又高又尖略帶鷹鉤,微黃色的雙眼猶如鷹隼一般銳利,一頭烏黑的長髮隨意散落在肩上,三縷長髯微微卷曲上翹。
這人五尺六寸身高,只穿一條黑色單褲,腳蹬黑漆牛皮短靴。雖有一件黑色長袍卻散搭在褲子上,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身渾如鑌鐵的筋肉,任憑寒冷的風沙掠過胸膛。
這人身上肌膚黝黑髮亮,筋肉盤錯交結,雖不十分粗壯,但卻精細的無以復加。就連細小之處的筋肉都鍛鍊得團團簇簇,彷彿一個精雕細刻的塑像,超乎自然,只能由人手刻意雕琢而出。
卻聽戲秋風自語道:“鷹中之神一人之臣,身如鑌鐵不避寒暑,揮臂成刀並指爲矛,行比駿馬靜如山嶽。”
宋翊驚呼道:“鷹王,耶律真秀!”
遼興宗耶律宗真本有四子——耶律洪基、耶律寶信奴、耶律和魯斡、耶律阿璉。
其中,耶律寶信奴出生六個月便夭折,便只剩下三子。這耶律真秀便是第三子“秦越國王”耶律阿璉之子,被遼道宗耶律洪基封爲“寧海王”。
當今遼國皇帝,天祚帝耶律延禧乃是遼道宗耶律洪基之孫。雖然耶律真秀比耶律延禧還要小上一兩歲,卻也是他叔叔。即便寧海王只是個無權虛銜,卻也是隻在他耶律延禧一人之下,便是詩中的“一人之臣”。
耶律真秀從不參與政事,而且不但輩分高武功也奇高。因此,耶律延禧對這個叔叔也是盡力拉攏。他身邊的這隻玉爪墨羽海東青,便是耶律延喜忍痛割愛的御賜之物,天下無雙。因此,衆人大多稱他“鷹王”而非寧海王。
雖然相距甚遠風聲嗡鳴,但耶律真秀卻彷彿聽到宋翊說話,轉頭向土丘這邊望來。
宋翊嚇得趕忙將頭縮了回來,開啓三脈七輪查找尤萬金所在,萬不得已之時也好找他幫手。沒成想,這個老油條早已躲得無影無蹤,看來這塞北鷹王的威名的確是不可小窺。
好在耶律真秀並沒有太在意宋翊這面的動靜,因爲自北方滾起一陣黃沙。沙塵中,三名西夏遊騎兵向着耶律真秀猛衝而來。
註釋:
1
朔水:即今內蒙古烏審旗南,陝西橫山、米脂、綏德等境之無定河。《元和志》卷4朔方縣:“無定河一名朔水,一名奢延水。”
毛烏素沙漠位於陝西省榆林市長城一線以北,面積是4.22萬平方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