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朔看着他,冷笑一聲,“每次看到你就感覺像踩到狗屎一樣,你能滾嗎?”
羅剎搖搖頭,口中發出嘖嘖的聲音,露出惋惜的表情。
“看看你,許朔,你怎麼這麼狼狽,你的精神狀況已經快到極限了啊?”
“也不看看是誰的錯……”
“慢着慢着,聽上去你像是想要把過錯歸咎於我啊,這怎麼行,我可是來開導你的。”
“嘁。”
許朔輕蔑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表示他的不屑。
眼前的羅剎赤裸着上身,眼神灼灼,一如此前許朔在莊園見到他時的樣子,意氣風發,勝券在握。
就好像他沒有死。
“哦?”似乎是看穿了許朔所想,羅剎蹲下身來,盯着許朔的眼睛說道:“我當然沒有死,我怎麼會死呢?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我們是一樣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還活着,我怎麼會死?”
“誰跟你是一樣的……”
類似的爭辯已經出現過太多次,許朔不想再重複,他閉上眼睛,希望這傢伙能自己離開。
“喂,你這是在掩耳盜鈴嗎?喂……”
雪地響起了沙沙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從左耳到右耳,又從右耳到左耳,似乎羅剎正圍着他轉圈。
但許朔閉緊雙眼,打定主意裝死到底。
可就在這時,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忽然在他面前響起。
“爲什麼沒有救我呢?”
許朔猛地睜開眼睛,下午時在餐館遇到的女孩就站在眼前,那雙漂亮的棕色大眼睛,眼裏流露出無盡的悲傷。
“爲什麼沒有救我媽媽呢?”
許朔張開嘴,喉嚨裏卻像塞了一團布。
“我……”
“你明明可以救我們的,爲什麼你什麼都沒做,你不是勇者嗎?”
剎那間,許朔感覺自己心臟被人緊緊地拽住,痛得他無法呼吸。
他只能拍地大喊:“羅剎!”
小女孩瞬間幻化成羅剎,他的臉上還掛着勝利的笑容。
“有何吩咐嗎,勇者大人?”
許朔長出一口氣,有些絕望地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羅剎攤開雙手,“我不想幹什麼,我只是對你今天的表現有所不滿,所以特來告訴你一聲,希望你下次有所轉變,僅此而已。”
許朔蹙眉。
“不滿?你有什麼可不滿的?”
“當然有了,你可是殺死我的男人,可今天你的表現真的很糟糕,你不僅沒有維護正義,還叫一羣嘍囉按着頭打,讓外人知道是你這樣的傢伙殺了我,我羅剎豈不成了天下的笑話?”羅剎蹲下身來,戳着許朔的胸口說道:“所以請你下次表現好一點,別丟我的臉。”
許朔被他這番話給逗樂了。
“維護正義?看不出來啊,你羅剎什麼時候變成一個好人了?”
“我一直都是一個好人,雖然做了些壞事,但接管黑巾賊,買下貧民窟,全部都是爲了創造一個更公平更有秩序的社會。”羅剎說。
見他一副認真的模樣,許朔也就笑不出來。
“更公平更有秩序?那溫克莊園的事就當沒發生過?才做了那種事你居然還敢說自己是好人?!”
“人不可能一直做好事的,你也知道,人善被人欺,一味的迎合世俗倫理追求純粹善良的老好人,最終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我確實是個殘忍、不擇手段的人,但也正因此,我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締造我想要的世界。我幫助赫歇爾吞併溫克莊園只是爲了錢,有錢我就能加速車瓦城的改造,建立更完美的秩序,如果不是你殺了我,車瓦城現在一定更好!”
有那麼一瞬間,許朔又想起了那個載他們來逐鹿公國的車伕老伯,想起他說“讓黑幫管事,至少比大家亂作一團要好”,他偏過腦袋,告訴自己這些只是片面的說辭。
“行了,少他媽跟我扯淡,羅剎。”許朔淡淡地說道。
“扯淡?我說錯什麼了嗎?這個世界錢權就是一切,你以爲住在溫克莊園裏的人就都是好人了?莉莉恩的家族多有錢你也看到了,幾百金幣說出手就出手,赫歇爾那貨賭錢至今不知道輸了多少金幣,可同在一個城裏,很多人像繆真一樣連一日三餐都不能保證,如果說貴族和官員都不能改變社會現狀,那就讓我們黑巾賊來,這有什麼錯?”
“你倒挺會給自己辯解,你少在這給自己樹立劫富濟貧的俠盜形象了,你做的壞事可不止這些,再說莉莉恩家族的錢是做生意賺來的,他們是有錢有權,但這並不是一種錯!”許朔說。
“我不是叫你少她媽扯淡嗎,壟斷是違法的,富人有錢,但他們也要交更多的稅。這個世界是有問題,但很多問題最終會隨着文明的推進而得到改善,這不是你爲非作歹的理由,世界自有公理!”
“自有公理?!自有公理——?!”
羅剎站起來,咆哮着掄起拳頭猛砸身旁的樹,拳風所到之處,粗樹木屑橫飛,纖樹應聲而倒。
“許朔,沒想到你爲了反駁我,連這種鬼話也能說,公理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嗎?不!”
羅剎大喊一聲,轉過身來,指着許朔的鼻子說道:“公理是你,”說着又用大拇指指向自己,“和我這樣的人創造!你當這裏是什麼地方,你真以爲這個世界會有壟斷法這種東西嗎,你真以爲富人們需要繳納高額的稅款嗎?你清醒點吧,這是異世界,有錢有權你就是可以爲所欲爲!如果你看不慣這一切,你就更應該站出來,像我一樣,去主導這一切!”
許朔沉默着,他知道羅剎所描繪的東西是扭曲,是極端的,可不知爲何,今天這傢伙說的話格外的有說服力。
“許朔,說到底你還是沒認清自己,沒有認清你的心,你如今是勇者,是殺了我羅剎的人,怎麼能隨便讓什麼阿貓阿狗騎在頭上拉屎呢?那些糾察隊的人有什麼可怕的,那個光頭出手的時候你就知道他不是你的對手了,可你居然什麼都沒做,你居然選擇忍氣吞聲。這可不對啊,許朔,你什麼時候這麼懦弱了?前不久你還隻身就敢闖黑街救人的,可現在一個楚楚可憐的女孩在你面前向你求救,你卻什麼沒做?”
面對羅剎的質問,許朔垂下了眼眸。
“今時不比往日,對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幫繆真找到家人,我不想節外生枝。”
“節外生枝?生枝又怎麼了,多餘的枝芽剪掉不就行了,你完全有那個力量不是嗎?我看你是在害怕,害怕你真實的自己,害怕你心中的正義!”
說到這裏,羅剎的語氣忽然又緩和下來。
“不過你說得沒錯,今時不比往日,以前你是一條蛆,現在你是龍了,小貓變老虎了,勇者大人,是時候讓世界知道有你這樣一號人物,是時候創造屬於你的新規則了!”
“龍?老虎?勇者?”
許朔默然地低下頭,他從來不覺得自己配得上這些形容詞。
“別把我說得那麼富有餘力啊,羅剎,當初在車瓦城跟你對上的時候,我和莉莉恩可是差點就死了,如果不是那個逆天的技能,我的鬼魂現在不知道會在哪遊蕩呢。可即便活下來,我的生命上限也降得只剩七百點了,那個技能我還能用幾次?我打從出生開始便一無所有,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一個真正的家,每當我擁有了什麼,什麼便離我而去,我從來沒有掌控過自己的生活,現在你說讓我主導一切?可說實話,光是要保護莉莉恩和繆真,我就覺得已經像走鋼絲一樣了,至於其他的東西,多想一步都是貪心。”
羅剎搖搖頭,將手搭在許朔肩上,說道:
“你應該明白,東西是要搶的,你不跟命運搶,命運也不會饒過你,你想保住自己現在有的,你就應該向命運搶取更多!許朔,你現在擁有力量,擁有身份,你已經不是那個無父無母無錢無權趴在窗邊看別人喫火鍋的小鬼了,現在你手裏有筷子面前有碗,讓我們來往自己碗裏夾點東西吧!”
許朔無言地擡起右手,解開手臂上的繃帶,繃帶下,是十數道觸目驚心的刀痕。
“你該走了。”許朔說。
他抽出短刃,在手臂上拉出一道新口子,疼痛和鮮血像是解藥,將虛妄從現實中剝離出去,夜晚的寒風依舊刺骨鮮明,躁動的心像被扼死般再次沉寂下去,羅剎不見蹤影。
等到睏意上涌,許朔熟練地用雪敷住傷口,當血管縮緊,出血量變小時,再用繃帶將手臂纏起來。
做完這一切後,許朔忍不住嘆了口氣,不知道這樣的“抑制劑”還能用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