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山水別院情理史 >第十一節 成了局外人
    大樹每年長出一圈年輪,兔子張也長年輪,是他腰上的贅肉。起先他渾然不覺,只是偶爾納悶走起路來爲什麼有點喘。有一天,他鞋帶散了,蹲下的一瞬間,褲子的扣子像子彈一樣飛了出去。

    以此爲起點,他發現了自己正在逐漸變寬變大的事實。

    像大多數的農村人一樣,兔子張對自己身體的種種指標,比如身高體重腰圍等等全都沒有一個明確的數字。而且,他們也很不屑於站在鏡子面前對自己的外形細緻觀察、品頭論足。

    身高方面,兔子張一直知道自己是矮的,這也就夠了,他自己也很不想提到這個話題。

    體重方面,他本來沒什麼擔憂的,反正一直都是同齡人裏面偏胖的那個,從來沒想過更不要說指望着能變瘦一點了。自己到底有多重,他一點兒也不知道,剛開始賣蔬菜的時候想過要上磅稱稱自己的斤兩來着,但是最終沒有這麼幹,理由大概和不願意提自己的身高差不多不願意面對現實。

    至於腰圍呢更是完全不知道有這麼回事兒,自從搬離了葫蘆村的老房子,兔子張已經很多年沒見過尺子這種東西了。

    如果一個人本來就糊里糊塗地胖着,對於變得更胖,是很難察覺的。兔子張賴以關注自己身體的標尺唯有衣裳,可是,婚後兔子張沒再自己買過衣服,小雪全包辦了。值得一提的是,小雪在大學裏學的是服裝設計,雖然不是什麼名校,也沒學到多少貨真價實的本事,至於參加設計比賽獲獎更是一次也沒有但她對衣服的喜愛卻是真的。對買衣服的熱忱也是真的。因此,衣服的尺碼逐漸變大,兔子張自己竟然一點兒沒有察覺。

    爲什麼會發胖呢是心寬體胖嗎還是因爲太多的在外應酬亦或是丈母孃準備的飯菜太過豐盛恐怕最多的原因,還是年齡大了。兔子張想起自己的爸爸,他生命的絕大多數時間都是中等身材的,但他臨近生命終點的時候卻像吹氣球一樣變得圓潤起來了。難道兔子張的終點也快到了嗎

    鏡子裏的兔子張矮、胖,更可怕的是,仔細一看,他頭上的頭髮也不怎麼多了。可憐的兔子張,突然之間就得接受自己又矮又胖又禿的現實。

    小雪對兔子張正在一天天變胖變難看這件事情從未評價過半個字。她自己倒是永遠穿着得體的衣服,化着得體的妝,懷孕期間她一度身材走樣過,但生下了寶寶之後很快就瘦下來了,從那之後她的身材也一直保持得那麼苗條。

    面對着慘不忍睹的自己,兔子張有史以來第一次對小雪產生了不滿。首先,他覺得小雪根本不關心他。然後,他不能不這樣猜想,認爲站在小雪的角度看倒是巴不得他變醜。如果他醜,但是有錢,那麼如果有別的年輕女孩來接近他,幾乎百分之百可以確信對方是別有用心。

    後知後覺的兔子張心裏開始積蓄起不滿來。這不滿,在有些時候,比如說,見到小雪的爸爸也就是他自己的岳父的時候,還要加劇。

    小雪的爸爸比兔子張也只大十幾歲,但他是那種看着就比實際年齡顯年輕的城裏人。岳父比兔子張高,比兔子張瘦,就連頭髮也比兔子張多且黑,而且他是幹部,在別處怎麼樣不知道,至少在這個女婿面前總是挺胸擡頭、器宇軒昂的。一想到自己看上去比岳父還顯老,兔子張就氣不打一處來。

    人總是這樣的,一旦對什麼有了不滿的情緒,那麼很容易就會發現周圍充滿了火上澆油的素材。讓兔子張感到不滿的地方越來越多地跑到他面前展現自己,他驚訝着自己怎麼一早沒發現它們。

    岳父也退休了,據說他退休前因爲一個人住所以喫飯都在單位食堂,他自己也不怎麼會做飯。所以他從某一年來女兒家過年之後就再沒走了,儼然把兔子張的家當成了自己的家。現在他正歪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把腳翹到了茶几上,還“嘚咚嘚咚”地抖得歡騰。

    岳母在陽臺上一邊不知道跟誰講電話多半是跟小雪的姨媽,要不就是另外幾個跟她一起跳廣場舞的老太太一邊晾着衣服,兔子張一眼就瞥見了她頭頂上高高飄揚着的大紅色內褲,咦,怎麼這樣

    小雪在哪裏呢哦,帶着豆豆逛街去了,說是要給豆豆買新玩具來着。等到他們大包小包地回到家,小雪遞給兔子張一件襯衫,兔子張連試都不想試就扔進了衣櫥裏。反正又是爲了湊夠打折的金額吧。

    至於他的小寶貝,身體裏留着他的血的小豆豆呢他長得那麼好看,皮膚又白又嫩,像他媽媽一樣雪白的皮膚,一樣亮晶晶的大眼睛幾乎看不出來是他兔子張的孩子小雪教孩子說話,教他喊“爸爸”,教他說“謝謝爸爸”,說“爸爸辛苦了”。兔子張的心裏遊弋着說不出來的不知所措,他感到尷尬,感到手手腳腳的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於是伸手朝茶几上摸報紙,初一拽,發現被岳父的腳壓住了,好不容易拿起來一看,又發現上面被小豆豆用五顏六色的筆畫滿了塗鴉。

    越來越多的,兔子張在自己的家裏感到不自在,感到格格不入。他有了這樣的感覺,覺得這裏是小雪的家,是她和父母孩子一起生活的家,而他呢倒像是房子裏一樣礙手礙腳的破傢俱。

    兔子張感到孤單,這種孤單,是他以前獨自生活、獨自創業時沒有體會過的,這更讓他感到手足無措了。

    在自己的家裏呆得不痛快了,兔子張就想出去走走,但他又能去哪裏呢只好一腳油門,回了葫蘆村的老房子。就算是隔着圍牆,都能感覺到裏面的雜亂無章枯死的枝幹隨風搖擺,代表裏面的諸位把蕭條像巴掌一樣抽在兔子張臉上。

    想當年,搬走之前兔子張是計劃要經常回來看看的,可實際上這幾年他每年來的次數兩隻手就能數得過來,而且還在逐年減少。一開始他的產業源頭在葫蘆村,他總得經常往這兒跑,可漸漸地外面的部分比葫蘆村大得多了。葫蘆村雖說是風調雨順的寶地,但畢竟只是山溝旁邊不大的一塊地方,放不下他的蔬菜大聯盟。現如今,他還時不時回葫蘆村來,可他總是匆匆地來匆匆地走,根本忘了老房子的存在。

    兔子張轉過身朝李國棟家走去。

    這些年兔子李家的條件也大變樣了,李國棟的老媽媽去世了,毛毛升了中學。兩年前,李國棟不再外出打工了,夫妻倆把家裏的房子推倒了重新蓋了一棟又大又漂亮的,眼下正一家三口一起生活在寬敞明亮的新家裏。

    返鄉之後的李國棟也要找營生,所以就拉了一票鄉親建了一個葫蘆村自己的建築施工隊。剛好現在大家都有錢,翻新舊房子的家庭多,所以李國棟的裝修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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