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欲罪封尊 >卷二:千里單騎 三十二:莫相逢
    山洞裏,篝火繚繞,明亮的火光,閃爍在男女二人的臉上,是說不出的明亮、喜慶。

    程末自然高興,突破一紋、見到寰疏、霍爲已死,此間事已了,差不多可以離開雪山。正巧在霍爲他們的乾坤袋中,發現了很多好酒,趁此機會,他提議和紅煜辦一場酒會,紅煜欣然答允。

    酒過三巡,暈乎乎的,已有些醉意。程末其實素來少飲酒,酒量也算不上多好,只是眼下此間此景,身處大雪山,烤着篝火,還有佳人相伴,無形中,他也放縱自己了一些。

    對少年來說,這的確是難得的時光,平日中他總是活的太規矩、太緊張了。

    紅煜的酒喝得很慢,紅衣、紅袖,託着小小的酒盅,小口地抿着,望着篝火旁的程末,眼如遊絲,腮若丹紅。

    “我現在,倒是覺得需要重新介紹下自己了,”藉着酒意,程末道:“我叫程末,是來自北域元臺廣界中,煥青城陸家的跑腿人,不過當地認識我的,一般叫我‘少管’。靈籙是廣界鍾,現在,”一邊說着,他將靈臺內的廣界鍾召喚了出來,繼續說:“如你所見,修爲是通源一紋。”

    “我叫紅煜,算是中域人,靈籙是兩儀映心鏡,通源五紋。”聽他這麼說,紅煜也淡淡地道。

    “你果然厲害,”程末說:“你的年紀也沒比我大多少,就已經五紋了。不過,你還沒有說全。”他又喝了一口,說:“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出自哪門哪派,爲什麼這麼年輕,就有這麼深厚的修爲?爲什麼你有這麼厲害的一把法寶靈劍?爲什麼當初,你會迷失在大雪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祕密,不是嗎?”紅煜道:“你也沒告訴我,你好好的爲什麼要離家千里;你說你只是個跑腿的下人,爲什麼卻有如此厲害的神通絕學,僅僅通源一紋,就能抗衡三紋的強者,比中域的大家子弟,也不弱多少;還有暗中護着你的那位前輩高人,你們又是什麼關係?”

    程末愣了一下,然後道:“言之有理,誰都有祕密,這不應該成爲彼此的隔閡。”

    說着,彼此又碰了下酒杯,無聲啜飲着。

    再飲一口,程末繼續道:“不過,有一些,我是可以告訴你的,我這趟出來,是爲了尋找自己的身世。”

    “你不是有父親嗎?”紅煜奇道。

    程末搖了搖頭,說:“那是我的養父,在我剛出生沒多久,他就帶我離開了,我本來,可能也是中域人,但,我什麼都不知道。沒人告訴我,沒人知道我的身世;即便有人知道,他們也不告訴我,說是爲了我好。我父親他明明知道,他就是不告訴我,讓我自己去找;我家老爺,他們明明也都知道一些,可也什麼都不說;還有寰疏……他們都知道,就我不知道,什麼都不告訴我……”

    藉着三分醉意,程末越說越多,最後聲音低沉,像是在低聲啜泣。

    有風從洞口吹進,篝火閃爍了一下,照在程末單薄的背影上,一半黑暗、一半明亮。紅煜望着明顯在黯然傷心的程末,不知該怎麼勸慰他。

    很快,程末重新擡頭振作起來,道:“不過沒關係,他們不告訴我,總有人會告訴我,我要去找,我自己去找!我不是什麼線索都沒有,我去踏遍天下,總能找到,北域不行,去中域;中域不行,去西域、去東域,我總有一天能找到知道我的身世、還願意告訴我的人。就像你,我還沒出北域,不是就遇到你了嗎?”

    “你的那塊玉,我也不認識,不知道是哪家的信物。”紅煜搖頭說。

    “沒關係,總能找到的,”程末說着,將那塊玉再次拿出,隨手掛在自己的腰間,說:“從今天開始,我就把它露在外面,認得它的人,肯定有一天會看到它,就會過來找我。我一定要找到自己的身世。”

    “找尋身世,對你就這麼重要嗎?”紅煜直視着她,認真地問。

    “你們都知道自己是誰,不是嗎?”程末笑了,笑的很難看、很苦澀,“誰都知道自己是誰,誰都知道自己從哪來、要到哪去,就算是養的小貓小狗,也知道是哪窩生出來的、是誰家的,憑什麼我不知道自己是誰,我一定要知道!”

    “可是這個過程,或許會很艱難、很痛苦,可能你會遇到無數阻礙,有無數的強者不想你知道自己是誰,你又怎麼辦呢?”紅煜見他醉意越來越明顯。

    “那我就變強,變得沒人可以阻擋!通源境不夠,就養銳,養銳境不夠,就和光、乃至同塵境!沒人能阻止我去知道自己是誰!沒有人……”程末的意識,已經有些不清。

    “那,要是整個天地,都要與你爲敵呢?”紅煜這句話帶着些調笑,就像是一個姐姐,在哄不願意睡覺的弟弟,隨便找了個話頭,想聽他怎麼接話。

    “那,我就把整個天地踏在腳下!”程末的話,充滿了少年的豪言壯語。

    “好好,你是要對抗天地的大英雄,沒什麼能阻擋你。”紅煜見程末的身體,已經軟軟塌了下來,馬上扶穩了他的身體。

    聽着少年口中仍在呢喃地說着“要變強”一類的話,她忽然心中一動,俯在他耳邊說:“你要變強,記得勤加練習我教你的劍法;記得不要讓對方出手比你快;記得練完劍後,用溫熱的毛巾敷在手上,會好很多;記得練法和打法的區別,記得……”

    說到這裏,紅煜自己沒有能多囑咐的了。

    最後想了想,她繼續對程末說:“以你的修爲和資質,我已經沒什麼再能指點你的了,你很強,也很機靈,但初入人世,還少了很多磨礪。以後要記得:別隨意相信,你無意遇到的人,儘管她不會傷害你,但,也不值得你傾心相待。”

    程末已經聽不到她這句話,呼吸悠長,沉沉地睡了過去。

    紅煜讓程末平躺在地,將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腿上,撫摸着少年的睡顏。她的目光,帶着些許的柔和,也有着,難言的悲傷。

    篝火倒映出他們的影子,留在了巖壁牆上,盪漾的熱意,讓整個山洞,都暖洋洋。

    可是躍動的火光,總會熄滅、冰冷,化作灰燼。

    此刻,她又在想什麼?

    靈籙代表了一個人的本質,她的靈籙,是兩儀映心鏡。一面照他人,一面照自心,到底哪種抉擇,纔是正確的?

    或許,沒有答案。

    她此刻,只想繼續注視着他,將他年輕、秀氣的容顏,刻印在自己的眼底。

    牢記,曾經有過一個人,值得自己付出。

    ……

    再度恢復意識,程末覺得頭腦昏昏沉沉的。

    下一刻,他覺得身邊少了些什麼,猛然坐起身來。

    空蕩蕩的山洞裏,篝火早已熄滅,繚繞着煙塵,洞外陽光照進,有了些許明耀的暖意。

    除此之外,空無一人。

    “她走了嗎?”儘管隱約猜到這個結果,伊人已去,心中還是難免有些惆悵。

    特別是在他發現,那條暖手的毛巾,仍舊被她留在了自己身邊,上面還有着,尚未散盡的溫熱。

    “萍水相逢,終有一別,這我早已知道,可是爲什麼,不能當面告訴我呢?”程末喃喃道。

    “恐怕是她覺得要是和你面對面,就說不出要離開了吧。”言歸笑道:“不用替她擔心,這幾日她的傷已經好了九成,能安然離開大雪山。我能看得出來,那妮子很重情義,你救了她多次,她早願爲你出生入死了,只是自己的情況,不允許她這麼做。話說回來,昨天晚上你藉着酒勁說了一大堆胡話,還記得嗎?”

    “隱約記得一些,有些難爲情,但我不後悔。”程末道:“把心裏話說出來,反而舒服了一些。”

    “關鍵是你的傾訴對象,值不值得你這麼做呢?我看她自己,可是覺得自己不配。你又知道她的身份嗎?”言歸壞笑道。

    “身份什麼的,有那麼重要嗎?難道說殺手,就不能聽人推心置腹了?”程末淡淡道。

    “咦,你猜出來了?”言歸詫異。

    “早就猜到了,只是不說。”程末道:“紅煜年紀輕輕就有這般實力,卻不可能是一些大家子弟,一來豪門家族,不可能讓自己的子女無人保護,就涉足大雪山;二來紅煜的衣服、用品等都很一般,證明她的財力並不算寬裕;三來她的舉止投足,毫無嬌生慣養的富貴氣息,反而手上滿是繭子,做事幹練有分寸,顯然習慣喫苦耐勞了。而且最爲重要的,就是她的那把劍。”

    “她的劍上,滿是殺氣,只有殺死足夠的亡靈,纔能有那般攝人的氣息,簡直就像剛剛從血漿中撈出來一樣。並且隨身用品簡單、殺人的兵器卻十分貴重,也符合殺手的一貫作風。”言歸補充道。

    “就是不知道,她是爲了什麼,千里迢迢來到這大雪山中。”程末面對着洞外,站起身來。

    “準備走了嗎?”

    “已經耽擱了這麼久,該下山去找鄧叔他們了。”程末道:“至於紅煜,只要有緣,我相信,終會再見面的。”

    萬事萬物,最終所至,往往都要落在一個“緣”字。

    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莫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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