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欲罪封尊 >卷二:千里單騎 三十三:孤城會
    莽荒雪紛繁,萬里孤城落。

    重巒疊嶂,一座黑色的城池盤踞于山澗,阻斷了孤峯深谷,扼守着進出大雪山的咽喉要道。它也是進出於這雪山深處的人,所能尋找到的唯一落腳點,繚繞的生機與人氣,變成了孤身在外之人唯一的慰藉。

    鵝毛大雪,被狂風捲起,紛紛打落在黝黑的城牆外,才發現這無比厚實的外牆,居然全部是由深色玄冰所鑄,雪山深處的萬年堅冰,硬度不輸任何石材、鑄鐵,被開採出來、拉到這裏,鑄造成最爲堅固的堡壘。

    這裏是雪封城,是整個延蒼山中,人的腳步,觸及到最遠的極限。

    巨大的城池,居然只有兩個大門,一個通往入山的大道,另一面,則通往茫茫雪山的深處。現在不到四月,城池還沒從隆冬的封閉中完全開放,來往進出的人和盛夏相比要少了很多,城內也只有最基本的一些人在維持着基礎的運轉秩序。門庭冷落,很是冷冷清清。

    看門的老者緊了緊裘衣領子,望着門外雪山深處,雪花捲席,天地蒼茫,煙籠白的羣山,是他已經看厭了的景色。雪山中來往了一輩子,能活到他這個年齡,已經算鳳毛麟角。像殘燭之火,隨時可能熄滅,最後的時光,老者也不指望能離開這片白色煉獄,那至少,也要做好眼前,讓自己過得心安理得一些。

    想到這裏,隨手拿起椅子邊的酒壺,美美喝了一口,舒舒服服坐在椅子裏打了個哈欠,又重新百無聊賴地望着重山、飛雪。

    渾濁的眼睛半眯半睜,就要打個盹,一陣微風吹來,老者打了個激靈,一下子坐直,向前仔細看去。

    風雪後,一道人影隱約可見,身材單薄,靴褲又髒又破,上身的外套,居然是一件白色熊皮,活脫脫就是個野人下山。步子很沉穩,像是已經走了很遠的路,尤爲奇特的,是他隨着步法每一次呼吸,口鼻中居然都沒有白汽,似乎他的氣息,這片天地一樣寒冷。

    老者稍許有些奇怪,前幾日從城中,有這麼一個人上山嗎?

    很快,他就走到了老者面前,這是老者才發現對方很年輕,眼神很淡漠,也很明亮,不過仍舊按照規矩問了些問題:“姓名,還有什麼時候出的城?”

    “我,是要入城。”少年開口。

    “入城?”老者一愣,“你是從哪來的?”

    “山裏面,要是再遠,就是從東邊廣古平原那邊來的。”年輕人不冷不熱道。

    “你是橫穿了整個延蒼雪山,走到這的?”老者大喫一驚。

    “算是吧。”年輕人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

    雖然年輕人穿越了雪山這個事實讓他喫驚,老者還是很快冷靜下來,道:“入城繳納兩塊藍靈石,還有登記你的姓名、目的地等……”

    “這是四塊靈石,亂七八糟的就別記了。”年輕人直接一把靈石甩到老者手上。

    老者接過,一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但也真的沒再多說什麼。

    “還有,我問你,”年輕人這時候發問了:“有沒有一隊人,都騎着馬等坐騎,來到這裏?”

    “這個時候,來的人本來就少,這麼明顯的一隊人,我記得沒有過。”老者回憶道。

    “那你認得這個嗎?”年輕人又把腰間掛着的玉摘下,遞給對方,老者仔細端詳片刻,還給了他,搖了搖頭。

    “謝謝。”年輕人淡淡點頭,不再多說,將玉掛回腰上,走入城門中。

    踏在同樣由堅冰鋪成的道路,腰間的玉佩,系在腰帶上蹦蹦跳跳,閃爍着翠綠的光。

    此人正是程末,和紅煜分別後,他就按着地圖,向雪封城趕來。數天的時光,吹風沙、臥冰雪、飲溪水、食野味、鬥嚴寒,風塵僕僕,才最終趕到了這裏。風餐露宿,讓他的臉色已經有些黯淡憔悴,雙眸卻愈發明亮,經過這番磨礪,減少的是身上贅脂,增加的是橫筋精肉,整個人氣勢愈加幹練,隱隱有奪目神采。

    “鄧也他們,還沒到這裏,”言歸道:“莫不是,他們根本就沒有來雪封城,而是走另一條路?”

    “這也無妨,”程末說:“左右已經來到這裏,可以託人將我在這裏的消息散佈出去,鄧叔他們獲知後,自然會趕來;或者去再找人,打探他們的消息,看他們現在身在何方。已經從莽荒中走出、來到人世,怎麼都有辦法,天無絕人之路。”

    “離開大雪山,你現在心情,似乎很好啊。”言歸道。

    程末淡淡一笑,並不答話。

    沿着道路,慢慢行進至城池中心,道路兩旁建築越發密集,房屋高聳,寬大的飛檐向上翹起,這樣的設計保證在風雪天開窗,也不會有飛雪吹到窗內。和煥青城相比,這裏的建築以塔型居多,樓梯設置在建築內,一層一層,級級攀上,高矮不一,遠遠看去,宛若一片磚石密林。同時城內道路也頗爲狹小,即便是進城主幹道,也頂多只能容許兩輛馬車並排前行,證明了土地在這裏的珍貴。

    最爲奇特的,是從城內可以看到,城牆四角上,四座高塔格外突出,高聳入雲,直插九天蒼穹之上,塔體周身半透明,似乎由琉璃水晶打造而成。而在城的正中心,則有一座更爲高聳的黑色尖塔,俯視着芸芸衆生。五座尖塔,彼此映襯,構成了這座雪域孤城的奇景。

    言歸見各處大多門窗緊閉,道路兩旁偶爾能見到行人,卻也罕聽人聲,忍不住道:“奇怪,這裏的人都哪去了?難道是城主管的不好,都跑了?”

    “你曾經周遊天下,連延蒼的靈獸都認得,卻不知雪封城的事?”程末疑惑。

    “我曉得靈獸,是因爲它們本身和中域就有過節,但實際上,過往我從未涉足過延蒼山一帶。”言歸搖頭說。

    “原是如此。我來告訴你吧,雪封城內,其實根本沒有城主。嚴格意義上,連長久駐留在這裏的勢力,也並不存在。它與其說是城池,更像一個巨大的市場,在這裏的居民,以和外界前來要去延蒼山冒險的人做交易、給他們提供落腳點爲生。就像剛剛在門口遇到的老者,他的營生,就是負責看門、收取過路費。”

    “這樣龐大的一座城池,居然沒有形成像樣的勢力,是因爲環境惡劣嗎?”言歸詢問。

    “環境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還是這裏危機四伏。外界都傳聞,莽荒之中多出靈寶,那雪封城也應該實力雄厚、富可敵國。可這些,都是要有命才能去拿的。”

    程末繼續解釋說:“大雪山冬季環境惡劣,每年的十二月到三月,都是整座城池的封城期,按時間來算,現在也剛剛過封城期不久。這段時間內,外界的人進不來、裏面的人出不去,全都要靠城內在一年內積蓄的物資過活。可這段時間,也是最危險的時候。”

    “雪山的靈獸,對這個據點早已虎視眈眈,每年都會趁着冬季封城襲擊,往往爆發血戰。最爲慘烈的幾次,在封城期過後,外來的人發現,整座城的人都被靈獸屠戮殆盡、雪封城徹底變成了死城。可這裏畢竟是雪山內唯一的城池,只要人有探索蠻荒的慾望,就還會吸引人源源不斷來到這裏。現在住在這裏的,都不知道是第幾批移居後的人了。”

    程末說到這裏,不免有些唏噓。

    此刻,幾聲清脆巨響,從城池四周傳來,猶如鐘錘敲擊銅鐘,聲音漫長悠遠。轉頭看去,是見到城牆上四座尖塔反射着耀眼陽光,將光芒成束匯聚到中間的高塔頂端,宛若在城中升起了第二輪太陽,原有的陰沉一掃而空,空氣中飄蕩着一絲難得的暖意。

    “深山裏罕見太陽,雪封城特意建了這幾座聚光塔收集陽光。”程末說完,向前邁步走去。

    “現在去哪?”

    “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然後填飽肚子再說,風餐露宿這麼久,我可十分想念正常的食物啊。”程末感慨道。

    此間人雖少,落腳的地方卻也好找。程末沒走幾步,就找到一家客棧,交足了錢定好一間房後,又點了幾樣菜,坐在大堂吃了起來。

    雪封城的主食是一種當地特有的粟米,極耐高寒,而且產量很大,不需要很多土地,就能種出供全城人喫的糧食。磨成面後搓成一條一條,和常見的麪條不太一樣,反而更像是放大版的白米,放在鍋裏煮熟盛出,幾分像粥、幾分像糊糊。素菜是一種冬柿子,比尋常略小,卻更紅、更圓,也更爽口飽滿。

    程末故意沒點肉菜,他知道雪封城沒有養家畜的習慣,平日喫的肉食,少部分從外界運來、更多則是從雪山中狩獵的靈獸。大雪山裏靈獸肉他已經連吃了數日,實在不想繼續下去。

    菜過五味,程末放下筷子,取手帕擦了擦嘴,心裏盤算着,稍後是先去房間休息片刻、還是先打探鄧也他們的消息。

    大堂門戶洞開,兩個人從外面走進來。一個是高大青年,手裏牢牢牽着一個孩童,不敢放開。

    兩人的臉上,有着長久奔波,才留下的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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