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在心底裏,雙方都在揣測着彼此的思考,還有內心深處的底線。
終究,還是程末先謹慎開口:“沈前輩,難道是桂斂鋒前輩的弟子嗎?”
以沈闊言的年齡,還有劍術之精妙,再加上他又提到了“藏劍谷”,在程末的心中,這已經是最爲合理的猜測。
那麼,對方會三番兩次幫助自己的原因,也是看出了自己劍法中,源自於桂斂鋒的影子?
這又對他是福是禍?
沈闊言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道:“難道你不是從藏劍谷而來?”
無形中,程末能感覺到,他多了一分驚奇之外,又放鬆了一些警惕。
“晚輩源自於北域,沒有師承,若說藏劍谷,也只有耳聞,從未親身拜訪過。”程末斟酌着用詞。
“那你告訴我,你的劍技,到底從何處學來。”沈闊言說着,隨手一揮,於身邊憑空出現了兩張椅子,各自在假山的兩邊,他坐在一面,指着另一張對程末說:“你且坐下,不必緊張,將整個過程一五一十地告訴我。而且你也清楚,如果你有說謊,我可以感覺到。”
無論是他虛空攝物的手段,還是說着讓他“不要緊張”,可是聽這個意思,怎麼都像是威脅“你敢騙我試試”,程末也沒辦法這麼容易安心。
也隨之坐下,程末稍作沉思,將原本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道來,包括如何在雪山中發現被桂斂鋒斬殺的究奇屍骸、並且帶走了它一半的頭顱;之後又無意進入了祕境,看到了那片屍橫遍地的慘烈古戰場,並在之後見到了桂斂鋒的斷劍,並以之破掉了靈獸的幽魂;只有又是怎麼在另一個地方見到了桂斂鋒的屍骸,以及他生前收藏的盡顏蘭。一切種種,程末的確都是和盤托出,沒有任何虛假的地方。不過他也很小心地隱去了不必要的細節,使得沈闊言除了得知關於桂斂鋒的信息外,無法通過其他方面判斷出任何關於他經歷的事情。
時間悄然流逝,等程末最後停下了訴說時,沈闊言露出了沉思的神色,他自然也能聽出,程末隱匿了一些不想讓自己知道的事情,但與這少年已經吐露的信息相比,那些不過是細枝末節。而聽聞桂斂鋒這一代劍聖,終究是爲了斬殺靈獸而黯然隕落時,沈闊言露出了複雜的情緒。
像是在苦笑,他輕聲說:“師父,即便你修爲通天,終究是因爲自己的執念,而落的晚節不保嗎?”
程末可以聽出,沈闊言甚至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在他的心中,是某種心結,被悄然打開了。
但他暗藏的傷心,也是毫不作僞的。
“看來桂斂鋒這對師徒的關係,還真是很複雜啊。”言歸道:“難怪當日我會覺得他沈闊言有些熟悉,曾經我也去拜訪過桂斂鋒,見識過他的劍法,身上的劍氣和沈闊言幾乎相差無幾,興許在當日我所見的藏劍谷那麼多年輕弟子裏,他沈闊言也在其中。不過別說是我,現在連他對於這件事情,或許都完全不記得了。”
程末聽言歸的訴說,也從他的口氣中,感覺到了一種所謂“物是人非”。
對於他們這些經歷了巨大變動、還牢記而無法遺忘的人,當再次和過往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重逢,所有的,也只剩茫然無措吧。
即便他們所處的位置,早已經是世間的頂峯。
正是因爲看習慣了高處的景色,一切突遭變故,才讓人無法適應。
正在思索時,一陣響動,打破了他的沉悶。
“咕——”
是程末的肚子在叫,還帶着胃的絞痛感。
程末一時愕然,自己明明剛剛喫過飯,怎麼這麼快就會再次肚餓?
“我昏迷了這麼久嗎?”程末接過沈闊言遞來的點心,也是暗中喫驚,他原以爲自己只睡了一天不到。
看着程末抓起一塊點心飛快地吃了起來,沈闊言說:“你回答了我的問題,我也可以告訴你一些事情。相信你聽了之後,一定可以解答你的一些困惑。”
即便口中還在咀嚼着食物,程末也是側耳傾聽,對於沈闊言會來到這裏的原因,他自然十分好奇。在言歸的話語中,他可以猜到過往之中藏劍谷一定是中域極爲強大的一個勢力,但身爲其中一員的沈闊言,爲何會流落至此?難道是因爲桂斂鋒去世後,整個藏劍谷,也就隨之式微了嗎?
沈闊言緩緩開口:“曾經的藏劍谷中,我算是桂斂鋒的徒弟中最有天賦的一個,但同樣的,我也是他們裏最不討喜的一個,主要是我的性情,和師父他決然不同。同樣習劍,師父他淡泊名利,居谷獨守,而我則性情剛強,喜好憑劍行俠仗義,在各處都出盡了風頭。故而在谷中崇拜我、支持我的人不少,但詆譭我、排斥我的人也有許多。師父他在其中雖然不明說,但誰都知道,相比較我,他更喜歡我那性子更像他的大師兄。並且誰也都能猜到,師父他不會長久待在藏劍谷中,爲了修行更上一層,他必然會在將來離開我們,去各地遊歷。而到了那時,可以成爲我們新一代掌門的,必然是大師兄。”
“這也就罷了,我知道我當不了掌門,只要師父還在一天、只要他一日不發話,我就永遠沒有當掌門的可能——當然,對大師兄,其實也是一樣,但他到底是比我的希望要大許多。對於什麼掌門,我也沒有一點興趣,除了性情外,我和師父、師兄追求的,其實也差不多,不過是練劍、修行,然後可以以藏劍谷弟子自居。只要藏劍谷還是我的家、還有我的容身之地,那麼一切也都無礙。至於支持我的那些人,雖然可能對此頗有微詞,但只要我這個當事人不說,他們也沒法替我做決定,只能繼續陪我待在谷內。”
“可惜世事變遷,終究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我們是修士,只能左右自己的修行,卻左右不了天道。藏劍谷深居簡出、一直與世無爭,但外界突如其來的動盪,不會因此就放過我們。即便不用離開谷內,我們所有人依然可以感覺到,整個中域的局勢,越來越嚴峻。廝殺的血腥氣,慢慢飄散到了谷內,即便是裏面栽種的百花,也無法壓制下這種原始而殘忍的氣息。我當時最是坐不住,想要出去看看情況,我的猜測是,整個動盪已經波及到了中域,藏劍谷不可能獨善其身,這裏是我們的安身之地,但不可能一直庇護我們。可師父和師兄,卻一直讓我們不得輕舉妄動,他們認爲過往藏劍谷一直超然物外,對於中域的事情素來少插手,那麼現在,也還是靜觀其變爲妙。我們雙方誰也無法說服彼此,情況,就這樣彼此僵持了下來。而直到一天,有一個人主動進入了谷內,來找尋我們。”
“那個人,到底是誰?”程末心中一動,不知爲何,聽沈闊言說到這裏,他意識到自己必須問出這個問題,否則就會錯過某些至關重要的東西。
“晉陵宗的宗主,季家——季尋悲。”沈闊言深深地看了程末一眼。
程末心神劇震。
偏偏他的外表,還在強行作出安然無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