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渾身溼透地坐在桌子旁,雙手捧起一碗熱湯一飲而盡,縹緲的白汽從她的口中升騰而出,讓她感覺恢復了一些暖意。
“好暖和。”她喃喃自語。
“還要的話,後面還剩下不少。”程末站在一旁說。
“啊,謝謝,不過不用了,我不是來喝湯的。”說道最後,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程末瞟了她一眼,順手扔給她一條毛巾,讓她擦乾身上的水跡。
一直到現在,他都不請這女子到底爲何而來,自己不過和她在街上只有一面之緣,她究竟爲了什麼?
女子接過毛巾後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低下頭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你要是沒地方去,可以在這裏住一晚,等明天早上再說。”程末說着就要回到櫃檯。
“啊,那個,不是……”女子這才知道程末誤會了她的意思,連忙站起來說:“那個,其實我……”
躊躇片刻後,她下定決心一般,低頭對着程末說:“對不起!”
程末不解地看着她。
“那個,嗯,我叫辛雅樂。”女子第一次正式地介紹自己,仍舊有些手足無措。
“辛雅樂。”淡雅的名字,和她的人一樣,有一種回味的感覺。
不過很快,程末就意識到一個很重要的點。
女子姓“辛”。
“白天那些在我這裏鬧事的人,和你什麼關係?”程末沉聲問道。
那些人自稱是“齊景門辛家”,而轉眼之後這個女子辛雅樂又來到自己面前。
“那個,他們,是我家的人。”辛雅樂剛一說完,見程末的臉色有些沉了下來,慌忙繼續說:“他們犯了事,我們管家也知道了,管家……狠狠罵了他們一通,所以……讓我現在過來道歉。”
“道歉?”言歸忍不住笑了一下,“這年頭,會主動道歉的人,可不少了。”
“你是什麼人?辛家的小姐嗎?”程末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不,那個……我只是個侍女。”辛雅樂說。
見程末沒有答話,她連忙又說:“白天他們在你這裏打破了些東西,我們應該賠償的,但我現在沒有錢,所以,這幾天我可以留下來幫忙,就算做是補償。”
“我不需要。”程末道:“他們沒打壞什麼東西,我也不需要補償。”
他打算拒絕對方。
“那怎麼行!”辛雅樂想找到理由,可不管怎麼想,也沒有合適的話能說動程末,最後也只好說:“我一定要留下的。你給我那碗湯喝,就算是你收留我了,那就讓我報答你,至少消除掉他們給你的不好的感覺。”
落雨的聲音中,溫暖的客棧裏,是渾身溼透的女子有些狼狽的哀求自己,希望讓自己給她一個補過的機會。或許這是她鼓起很大勇氣才說出的話,而程末只是忽然發現,這種感覺,很像是大雨瓢潑中,自己無意中走到外面,看到了一隻毛髮溼透的貓在全力撓門。
程末說:“寅時的時候準備開門,客房在後面,你自己找一間隨意住,記得自己打掃乾淨。”
他這算是同意了對方。
“嗯!”辛雅樂第一次露出了笑意,她又想到了什麼,問:“掌櫃的你貴姓?”
“我不是掌櫃的,只是個代看店的賬房,掌櫃的暫時離開了。”程末想了想說:“我姓陸。”
“好,”辛雅樂又看了程末一眼,小心翼翼地問:“陸賬房你,不是中域的人吧。”
“我從北域來。”程末說完之後又道:“明天還要早起,我去睡了,你也快點休息吧。”
轉身出了大堂後,程末稍稍拐了一個彎,就從一個大堂察覺不到的角度,留心觀察着裏面的情況,他看到辛雅樂還留在裏面,一動不動。
“怎麼,怕她也是別有用心地接近你嗎?”言歸問。
“或許,但她卻不像。”程末說着,纔看到辛雅樂準備離開那裏。
一件事情,卻引起了他的注意——
辛雅樂的表情,似乎是帶着一種,無言的哀傷。
就像是一隻被拋棄了的貓。
程末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而在此時,後院角落中的銅鈴,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暗龍有人來訪了。
……
幾天不到,如歸客棧又多了一個年輕女子來幫忙,無論是原來的跑堂還是常來的客人,都是十分驚奇。
不過辛雅樂爲人勤快,又手腳麻利,幾日朝夕相伴之中,大家也是很容易就喜歡上了她。
然而她自己並不算一個能言善辯的人,對於一些人特別親暱的問候,總有些不知所措。
而這幾日內,看到她的神態毫無作僞,程末對她的戒心也是徹底放了下來,多出了一個麻利的手下,對程末來說,總也不算是一件壞事。
唯獨在一件事情上,他們或許有了分歧。
“你喜歡貓嗎?”
一天晚上,程末看到辛雅樂在後院大門口,用剩下的菜飯餵養外面的流浪貓。這件事情她一連做了許多天,這些流浪貓和她早已熟悉,還會親暱地用舌頭舔她的手。
“你不喜歡貓嗎?”辛雅樂反問。
“並不是不喜歡。”
“那就是不喜歡喂流浪貓這件事?”辛雅樂說:“它們就像是孤兒一樣,如果走到門外想要尋求你的幫助,你也不願意幫它們嗎?”
“我也許會拒絕,”程末說:“如果你真的喜歡它們,就去收養它們;如果你不想給自己惹麻煩,那就從一開始也不要理它們。既不想承擔責任而讓它們繼續流浪、又要用餵養它們的舉動給它們虛假的希望,可是終究它們還是會在你不注意的時候死在外面,最後除了自我滿足外,什麼也沒有得到。”
程末的話充滿了感慨,他經歷過太多這樣的事情了。
辛雅樂沒有反駁他,她的性情本就不擅長反駁別人。
只是她的眼角,有一種難言的感傷。
“叮鈴鈴——”
黃銅鈴鐺響起,程末於是又下到了地下室,對方前幾日就造訪過一次暗龍,這一次過來,是讓他拿最後的主意。
“怎麼樣?”一看到程末,對方立刻迫不及待地問:“你決定好答應我們了嗎?”
“恕我拒絕。”程末給出了否定的答覆。
“你難道不想嘗試一下嗎?”對方喫驚說:“只不過是讓你去晉陵宗取一件東西,難道你就不敢嗎?”
“這和膽氣無關,讓我顧慮的,是另一件事。”隔着油燈昏黃的光芒,程末“砰”得一下,把一件黑色東西扔在了對方面前。
袋子裏裝得東西似乎頗爲巨大,對面的人費了好大勁纔打開,裏面卻露出了一個人。
對方一見到這個人,臉都白了。
“一面說和我談生意,一面讓人來偷偷摸摸動手腳。”程末冷笑說:“你說,我還能相信你嗎?”
這個人在前幾天夜裏偷着潛入客棧,被程末抓了個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