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門,先是長長的揖了一禮,動作誠懇,目光誠懇。
“……”
彷彿只是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美婦一言不發,朝後堂走去。
“……”
書生許清面色一苦,朝着暗自偷笑的小荷瞪了一眼,下一刻,神情變得無比諂媚,連忙追了上去。
“母親大人,是孩兒錯了,你便饒過孩兒一次吧。”
屁顛顛跟在美婦身後,殷勤地揉起對方酥軟滑嫩的香肩,許清語氣頗爲討好地求饒道。
“……”
許清自己倒是沒覺得有何不對,畢竟從小都是這般過來的,只是近幾年研讀經典、忙於功課,便也不再像小時候那般經常頑皮打鬧,自然也很少再引起母親生氣。
今日難得遇見一次,理所當然地拿出老辦法試圖矇混過關。
然而美婦卻在下一刻莫名臉色一紅,不着痕跡的擺脫許清的雙手,冷哼一聲,走到一旁椅子前坐下。
“今日做什麼去了?回來這麼晚。”
“難不成是及冠之後膽子大了,跟人跑去那煙花之地鬼混了?”
“不敢不敢,孩兒對那等污穢之地沒有絲毫興趣,豈會去那種地方!”
許清滿臉正色,義正言辭地回答道,神色間毫無心虛之色。
一時間,臉上彷彿還真有那麼幾份凜然。
但只是眨眼的功夫,又冒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只是在歸家途中遇見了一樁閒事,孩兒覺得力所能及,便幫了一下。”
“誰料想……”
許清搖了搖頭,看了看自己的袖子,笑容中有些無奈。
“……”
美婦也只是故作佯怒之狀,見他神情坦然、目無躲閃,原本在心中浮起的那抹怒氣已然消散。
不過問聽許清此言,頓時將視線投注了過去,微微皺了皺眉。
“爲娘早就與你說過,凡事量力而行,不可強自逞能,怎麼還是這般毛毛躁躁?”
“……”
許清苦笑一聲,也沒有反駁,只是微微一嘆。
“那瘋和尚想來也是個可憐人,將孩兒誤認爲是他徒弟,最後又瘋瘋癲癲的跑了,恐怕平時也無人照料。”
“孩兒舉手之勞,也算是做件善事。”
“……”
“瘋和尚?”
然而坐在椅子上的美婦似乎並沒有認真聽他的話,而是敏感的注意到瘋和尚三個字。
目光隱隱泛起一絲波瀾,語氣如常。
“你將經過好好說一遍。”
“呃……”
許清聞言一愣,平時母親對他雖然關心,但也不會要了解的特別詳細。
不過這件事也沒什麼好遮掩的,想了想,將事情簡略說了一遍。
“……”
聽完,美婦沉默了一會,似乎有些心事。
不過並沒有沉默太久,便狀若無事般,淡淡起身。
在許清略顯不解的目光中,丟下一句去用晚膳,便往廳堂走去。
……
梆梆的打更聲從空蕩蕩的大街上傳來,時辰已經到了子時。
杭州城萬籟俱靜,絕大多數百姓都已進入酣睡之中。
不過寶和堂內,一間瀰漫着女子幽香的臥房之中,早已回房的美婦此刻卻仍未入睡。
靜靜地站在窗邊,遙望着鎮江金山寺的方向,在夜色的遮掩下,看不清她的神情。
不知何時,她忽然輕輕張開了口。
“清兒……現在該叫心水了,他今天無意間遇見了個瘋和尚,還與其產生了交集。”
“我細細問了他那瘋和尚的長相,如果我沒有猜錯,恐怕那瘋和尚便是消失已久的法海了。”
“想不到他已淪落到這般境地,還好巧不巧的受了清兒的恩惠。”
“你說……這便是所謂的孽緣嗎?”
聲音極低,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語。
“好在清兒與他沒產生多大瓜葛,待到一個月後秋闈舉行,以清兒的才華,想必定然可以中舉。”
“到時讓他遠遠離開杭州,去外地上任,從此與這裏再無任何關係,平平常常的過完一生。”
“想必,這也是你樂於見到的吧。”
“……”
話音越來越弱,近乎不可聞。
遠綴天邊的皎月灑落一抹柔和的白光,透過窗,落在了她的身上。
“……”
她微微一笑,神情變得十分恬靜。
“不必謝我,既然我連翹答應了你,自然會好好撫養清兒長大。”
“何況看着清兒一點點長大成人,變成現在瀟灑倜儻、前途遠大的青年才俊,我心裏也頗爲欣慰。”
“只是……”
不知想到了什麼,她,或者說連翹,端麗成熟的臉上微微泛起一絲紅色,遲疑了一下。
“算了,不說也罷,只是一些瑣事罷了。”
“你在雷峯塔下好好修行,現在有許仙陪你,想必你也不會寂寞。”
“待到以後,我會帶清兒去一趟金山寺,讓你親眼見見清兒長大成人後的模樣。”
“只希望你保佑清兒一生無病無災、平平安安……”
嘆了一聲,二十年養育之情,連翹彷彿真的將自己代入到母親的角色。
那抹月光在她身上閃爍了一下,似乎是在感謝。
下一刻,月光消散,屋子裏重新變得昏暗。
連翹微微一笑,除去外服,婀娜的身形掩蓋在了牀榻之內。
然而,這一夜又何止她未眠?
……
轟!
意識中一聲炸響,許清額頭上冷汗密佈,臉上猙獰不已!
朦朦朧朧的夢境內,一個面容模糊的和尚,盤坐在滔天血海之上,朝他微微帶笑。
無窮無盡的生靈在血海中痛苦哀嚎,怨毒絕望地望着那和尚的身影,扭曲的身體不斷向上抓去,好像要將那和尚給拖進血海。
然而卻無論如何也夠不到,反而漸漸被血海吞沒。
無盡的血光照亮了整個夢境,他好像都能嗅到一股腥臭撲鼻的血煞之氣。
但就在這時候,冥冥中好像出現了一點金光,化爲一道模糊的身影,在輕聲呼喚。
“法清……”
“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