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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悲與喜

    題記:風吹古木晴天雨  月照平沙夏夜霜

    張大爲、蔣華新、劉興發一行,決定用三天時間,對三個省直管市進行閃電式明察暗訪,充分了解全省的疫情及防疫抗疫情況,爲決策層提供更準確的調研信息。

    他們首先來到了X市的一個鎮。這是人口超十萬的全省第一大鎮。鎮**的值班人員告訴張大爲,書記在各村組織排查,鎮長在搶建臨時醫院。

    他們經過一個村,前往搶建中的鎮**臨時醫院。

    這時迎面開來了一輛三輪車。三輪車上的高音喇叭正在播放防疫抗疫的宣傳內容。

    喇叭的聲音很高,很大。“鍾南山院士叫我們窩在家不要動,可是還有人像跳蚤往外蹦。你曉不曉得,新冠肺炎正在往你身上拱。你一旦染上,你和全家就有可能把命送。到時候哭爹喊娘也沒用。老的哭、小的嚎、親戚朋友不敢來,腿胯嚇得直打跳。你死掉,只有向閻王把命交。你死了不要緊,而且死得像個苕。鄉親們,活着什麼都好說,現在手頭都有幾個銀兩,可以天天炒幾個好菜把酒喝。有時候,還可以打哈麻將賭哈博,三不只(俗語,有時候)你還可以到城裏洗哈腳,日子過得像糖果果,你是想死還是想活?”三輪車上的大喇叭聲,一陣陣聲浪撞擊着村民每家每戶和每個人。儘管內容和方言讓老百姓都知道是咋回事,但每天三輪車不停地在村裏跑,大喇叭不停地播,雖然似乎還很押韻,聽起來順耳,但也讓人心煩,同時也增加了一些恐怖壓抑的氛圍。

    張大爲一行向村委會走去,村裏掛着一些防疫條幅,五花八門,千奇百怪。“你想繼續喫低保,你就不要到處跑。”“防火防盜防病毒,見了武漢人要盯住!”“要想平安生活好,你就在家困大覺!”“舉報新冠肺炎有獎。”“若是誰家不聽話,聯防隊給他幾嘴巴”這些橫幅在村裏各處,十分醒目。

    張大爲想,羣防羣控,聯防聯控,打好防疫抗疫的人民戰爭,十分必要,而且重要。但三輪車喇叭也好,村村響廣播也好,到處封路拉標語也好,聯防隊巡邏防止外鄉人也好,這些都是形式,是表面的。這些形式過頭了,超過了某個度,就會起到負面作用。風聲鶴唳,製造恐怖,氣氛沉悶,人心無所適從。

    這時,有村民在自家門前見到張大爲、蔣華新、劉興發一行,看模樣他們是上面來的幹部,便衝着他們喊話。“村東頭劉老漢昨天打了好多個噴嚏!”“村西頭王麻子老是咳嗽,還吐痰!”“大樹邊那戶人家停了三輛武漢牌照的車。”“駝背老黃還準備辦喜酒遷新居。”“老李家死人了,在家裏敲敲打打請道士和尚,他兒子就是武漢的。”“謝家女兒昨天被救護車拉走了,爲啥不把他家的門封起來嘛!”“魚塘裏有人吐痰,傳染了我家的魚!”“我家老人得了癌症,進不了醫院怎麼辦啊!”“村幹部聯防隊都有口罩,我們老百姓去哪弄?”“李瘋子往村主任家跑去了,手裏還拿把菜刀!”等等。

    張大爲一路走,一路聽,他對最後的一句喊話起了警覺。他站住,走近一戶人家,問:“你剛纔喊話,李瘋子提了菜刀向村主任家跑去了?”

    村民緊張慌忙地點點頭,指指了遠處。

    張大爲問:“他爲什麼要這樣做?”

    村民嘆了一聲,說:“官家,我們老百姓被關在家裏好多天了,村裏聯防隊見誰家開門出去,就上門執法,凡是武漢打工回家的一律嚴加看管。李瘋子在武漢當搬運工,回家過年被關了十幾天,真的像成了神經病,揚言要砍掉村主任。倆(您)快克(去),說不定要出人命的!後半夜聽到有野狗在哭叫,聲音拉得好長,一大早烏鴉又在叫,知道不好。”

    張大爲一行快速來到了村委會,一個守門的老頭告訴他們:“都去村主任家了。村主任出事了,李瘋子砍人了。”

    這時,一輛警車飛快駛進村來,過了一會又飛快駛離。李瘋子向村主任行兇。村主任成了重傷,李瘋子被警察抓走。這事很快傳開,成了X市的頭條新聞。

    張大爲見到了村支書,問:“村裏有多少疑似病人?”

    村支書摸摸頭,想了想,說:“打噴嚏咳嗽的人算的話,那有大幾十上百個吧,發熱的人不清楚有多少,懷疑對象有六十九人。”

    張大爲問:“懷疑對象是指什麼人?”

    村支書理直氣壯似乎很有底氣地說:“武漢回來的打工的,在武漢讀書的、當幹部的、喫事業編的,名單都統計上來了。”他說着掏出幾張紙來,上面寫着這些人的姓名,地址,電話號碼,身份信息等。

    張大爲說:“你把防疫搞成了防備武漢人,把抗疫搞成了管控武漢人,這是欠妥的!”

    村支書笑了笑,似乎很難爲情地說:“這是上面的要求。”

    張大爲想,一個村的書記,在目前的形勢下,恐怕也只能做到這樣了。村裏沒有醫療資源,村裏連醫務室都沒有,小街上有個體醫生,都是所謂宣稱可以治療不孕症或其他疑難雜症的人。這時一輛救護車開過來,村支書忙去給救護車帶路,把被砍傷的村主任送往鎮醫院。

    張大爲一行來到了鎮裏臨時醫院工地,一百多人在工地上忙碌。這是一幢即將交付的商品房,鎮臨時徵用,改造成臨時醫院。

    在工地的西南角,有一個黃土坡,他發現那裏有一個男人,面朝南方,長跪不起,額頭觸地。張大爲讓劉興發過去看看。不一會,劉興髮帶着那個跪地的人走過來,說:“張書記,這是鎮長。”

    張大爲問:“你跪在那做啥呢?”張大爲發現鎮長的眼睛紅腫,剛哭過。

    鎮長猶豫了一陣,說:“我父親走了,我也不能給他送葬,就朝老家的方向磕了個頭,請他老人家原諒吧。”

    張大爲、蔣新華、劉興發沉默一陣。張大爲問:“你父親是什麼病?”

    鎮長說:“是突發腦梗。”

    張大爲握住鎮長的手,動情地說:“你辛苦了,應當回家去看看,料理一下老人的後事。”

    鎮長說:“我現在一刻也不能離開工地,縣裏下了命令,必須在三天之內完工。我們日夜不停,應當沒問題。父親的喪事,讓家裏人從簡辦理。”

    張大爲深情地看着眼前這位基層幹部。這是一個圓臉寬額平頭的男子漢,面相憨厚朴實,皮膚黝黑,頭髮白了很多。我們的國家有好多這樣的基層幹部,在關鍵時刻,在國難當頭,在忠孝難以兩全之時,他們選擇了忠,其實這樣的忠就是最大的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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