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陪我 >糖果
    遲揚在這件事上似乎有些過人的天賦,接吻也無師自通。這個吻並不像他眼底翻涌的衝動那樣攻城略地,只是停在嘴脣相貼,曖昧地開合摩挲,堪稱溫柔。

    何弈愣住了,扶着他肩膀的手不自覺收緊,好像無法理解陡然變化的現狀,長而柔軟的睫毛動了動,蹭着遲揚的手心,有些癢。

    對方沒有再得寸進尺,在他呼吸開始發緊的同時意味深長地咬了咬他下脣,結束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吻。遲揚收回手,仰起頭靠着牆,將兩個人曖昧的距離拉到最遠,笑着問:“還冷嗎”

    好像他這一連串欺負人的行爲只是出於好意,想幫何弈取暖而已。

    何弈低頭看着他,眼底似乎有一剎那晃動的潮意,又很快消散了。他好看的眉頭略微皺起,出人意料地沒有生氣,彷彿只是疑惑覺得一道數學題缺少條件那樣的疑惑反問道:“你在幹什麼”

    “親你啊,”遲揚回答得理所當然,“坐都坐上來了,不就是明示要我親你嗎班長,我們這種人交往,不,交配的規矩就是這樣,以後你會知道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想到“以後”何弈也這麼坐在別人身上接受親吻的場景,沒由來地醋了一下,低聲補充道:“你還是別知道了。”

    何弈沒理他這番莫名其妙的心理博弈,像是被親懵了,竭力想找出個因果邏輯來,思維卻已經停滯不前,只是眼神複雜地看着他。

    遲揚看他這副模樣新鮮,覺得有趣,剛想開口再調侃兩句,就感覺到放在他肩上的那隻手一重,似乎是何弈想借力站起來。

    親完就走,這也太無情了。

    遲揚挑眉,圈在他身後的手下移,不輕不重地掐了一下他清瘦的側腰。

    坐在他身上的人幾乎是同時悶哼一聲,腿軟似的跌了回去,手撐着他的小腹,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少年無害的寬鬆棉質衛衣下,張揚有力的腹肌一緊,像是被挑了一把火,正在緩緩燃燒。

    這火還是他自己點的。

    按理說再怎麼好脾氣的人,哪怕真是純情過了頭,這時候也該有些生氣了或者像情場上那些輕浮的過客那樣,半嗔半怒地撒個嬌,變本加厲貼上來。但何弈好像少了這部分社交情緒,全無惱火的意思,只是平靜地、堪稱溫順地接受了他惡質的曖昧,又問了一句,你在幹什麼。

    好像他的本能已經不自覺對遲揚敞開了,自己卻渾然未覺,表現出自相矛盾的溫和來。

    如果這時候遲揚再離他近一點,就會發現儘管何弈被他摸得腿軟,失措般跌坐在他腿上,心跳和呼吸卻平靜如常像一臺每個零件各司其職的機器,混亂得讓人心驚。

    或者如果是幾個月後的遲揚,就能在第一時間意識到,何弈這種溫順不反抗的態度並不是出於主觀感情恰恰相反,是他沒有那部分該有的主觀感情。

    並不像他以爲的那樣,是已經不自知地接受了他。

    遲揚聽着對方有些顫抖的吸氣聲,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怎麼今天這麼有心情調戲人玩。他收回手,拿起手邊的外套,展開來好好地披到何弈肩上,裹住他,低聲道:“行了,起來吧,不逗你了。”

    “下次長點兒記性,”他聽見自己說,“別隨隨便便就坐人家身上,換個人未必能這麼輕易放過你。”

    他的本意當然沒有“給不諳世事的好學生留個教訓”這麼高尚,甚至摻着低劣的獸性本能但這確實是當前情況下比較周全的說法,至少能解釋他那個衝動爲之的吻。

    何弈撐着他的小臂站起來,一言不發地走到一邊,肩上還披着他那件寬大的外套,給自己點了根菸。

    遲揚見他半天不說話,一挑眉:“不是吧,現在生氣了”

    “沒有,”何弈側對他站着,略微擡着頭,看向晴朗的天空,側臉到脖頸的線條清晰流暢,嘴脣開合間緩緩吐出煙雲來,“不生氣。”

    他像在回憶一個經年的老故事,語氣平緩,帶着說不清的情緒,話倒是很坦誠:“我在想我小時候,跟我父親去過一個孤兒院,他好像是想展現自己品德高尚,捐了不少錢我在那裏認識了一個同齡的男孩子。”

    那個臉上胳膊上全是傷疤的孩子,像站在豬狗家畜羣裏的一頭幼狼,沒有和別的孩子一樣簇擁到他父親跟前,來搶那些包裝精良的零食糖果,而是遠遠站在一邊,眼神淡漠,帶着居高臨下的不屑和戲謔,似乎在看一羣受人玩弄的庸俗肉畜。

    他們隔着嬉笑的人羣,猝然對視。

    那無疑是個五官端正、稱得上俊俏的孩子,只是額頭上胡亂貼着的紗布還在滲血,看起來太過觸目驚心,眼神像一把鋒芒畢露的刀,讓人不敢直視。年幼的何弈還不像後來那樣淡然且滴水不漏,下意識移開了視線,事後又自覺失禮,揣着父親給他的糖果,獨自一人去找了那個孩子,想要道個歉。

    孤兒院的“宿舍區”遠沒有門面上那麼光鮮講究,只是幾排零落的平房,院子裏堆着柴草雜物,充斥着令人不適的味道。

    小小的何弈穿過院子,在平房間狹窄的過道里找到了那個孩子。沒等他解釋,對方似乎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意,看着他手上精美講究的水果糖,厭惡和戲謔都明晃晃掛在臉上他說:“你知不知道,在這裏,把這些東西送給別人的時候,會換來什麼”

    何弈被他的視線嚇了一跳,脊背都僵了,小心翼翼地問:“會換來什麼”

    “會被人纏上,吸血,逼你把以後得到的所有糖都送給他,”對方笑了一下,用詞準確得與年齡境遇不符,“直到你死,他們都不會放過你。”

    那明明是他們見面以來,何弈第一次看到他笑,卻彷彿被鋒芒初顯的幼獸掐住脖頸,一陣發寒,有些喘不過氣來。

    但是對方很快收了笑意,纏滿傷疤淤痕的小手伸過來,從他手心裏拿走了那幾顆糖,說:“行了,快走吧,下次別這麼莫名其妙地一個人找過來,換個人不一定能這麼隨便放過你。”

    外面隱約傳來孩童的嬉鬧聲,夾雜着成年人高談闊論的交談那是那羣孩子簇擁着孤兒院院長和何弈的父親,來這裏參觀了。

    那是個陰天,狹窄而背光的過道很暗,眼前的孩子最後看了他一眼,想讓他安心似的,低頭用犬齒咬開糖紙包裝,吃了一顆水果糖,側身給他讓開路,含混道:“從這裏出去,走到底右拐能看到大門,不會和他們撞到。”

    明明身處最污濁不堪的黑暗裏,那個孩子收斂起一身敵意的時候,眼睛卻又亮又幹淨,呈現出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寶石般好看的光澤來。

    他已經記不清那個孩子的臉了,卻還是能越過漫長模糊的記憶,記得那雙烏黑的眼睛。

    “我從他身邊走過去的時候,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很乾淨,和那所孤兒院裏的味道也完全不一樣。”何弈緩緩地吐出一口煙,望着遠處的天空,似乎不欲再回憶下去,語氣平和地總結道,“你剛纔說讓我長點教訓的時候,和他很像。”

    也是那樣故作惡聲惡氣地欺負他,卻又藏着純粹的好意。

    遲揚仰頭靠着牆,坐姿放鬆又隨意,安安靜靜地聽他說完,停頓片刻,揚起個意味深長的笑:“說個事。”

    “什麼”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他說,“但是很巧,那個你念念不忘好多年的孤兒院小犢子,好像就是我。”

    他仰着頭,從何弈的角度能看到少年人說話間滾動的喉結,還有衛衣領口一小片肩頸鎖骨,線條分明,斂着這個年紀蓬勃銳利的力量,居然有些性感。

    卻又緩緩越過時空,與他記憶裏那個幼狼般滿身傷痕的少年重合到了一起。

    “果然是你,”何弈似乎笑了一下,嘴角短暫地勾起,笑意從清澈的眼底層層流溢出來,“第一次看到你手上那些傷疤的時候,我就覺得是你。”

    久別重逢,其實很煽情,但遲揚一偏頭,說出來的話生生攪亂了煽情的氣氛:“挺巧的,我也一直覺得,當年那個長得挺好看就是有點兒慫的小哥哥,好像是你。”

    那個匆匆相逢,卻被他仔細記下,珍而重之藏在內心深處的小男孩穿着講究的襯衫和揹帶褲,頭髮整整齊齊,白淨又文氣,手心是軟的。

    後來他還因爲何弈給他的那幾顆糖跟人打過一架這都是後話了。

    下課鈴響起,一上午的漫長自修結束,學生涌向食堂,校園又短暫地恢復了吵鬧。

    何弈低頭看着他,似乎還想說什麼,最後也沒有開口,只是蹲下來熄滅了抽到一半的煙,連同之前按熄放在那兒的菸頭一起,撿起來丟到了天台角落廢棄已久的垃圾箱裏。做完這些他輕輕呼了口氣,脫下之前遲揚披在他身上的外套,大致折了折,物歸原主。

    “去喫飯嗎”他問。

    外套上似乎還殘留着少年的體溫。

    遲揚看着他,嘴角一彎,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說:

    遲揚:撩不過,真的撩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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