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陪我 >純善
    幾分鐘後他的筆記被遲揚推了回來,最後一頁攤開着,空白紙面上多了幾個字,筆跡稱不上端正,寫得勉強還算認真,屬於閱卷老師看了容易心生不滿但也無從罵起的類型。

    始作俑者戳他兩下,試圖吸引他的注意於是何弈轉頭看了一眼,視線落在那一行字跡上,沉默片刻,又收了回來。

    這次不是土味情話,遲揚問他,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似乎確實是。於是他點點頭,在那一行字底下補了幾個數字。

    十二月的倒數第三天,看起來就冷而沉寂的這麼個日子。

    遲揚撐着腦袋,看着他略微偏過身子朝向自己,低着頭,認認真真地垂眸寫字,握筆的手修長白淨,總讓人平白生出些觸碰佔有的衝動。

    寫完了還貼心地把筆記推回他面前。於是遲揚就着那個懶洋洋的姿勢,又寫下一句:“想要什麼禮物”。

    答案不用想也知道,都可以,不用麻煩,諸如此類的回答。按照何弈的性格,大概是從小就被教育“別人的東西不能隨便接受,即使收下也要加倍報償”的類型,生日當天說得最多的話除了謝謝,可能就是推脫婉拒了。

    不過禮物這種東西,只要他想,大大小小一日三餐喫飯似的塞,總有一天何弈會習慣的,也不能急在這一時。

    於是他思索片刻,還是劃掉了這一句,換成了不那麼正經的調侃土味情話沒什麼能拿出手的,把我送給你行嗎。

    俗套是俗套,對付何弈這種會有奇效也說不定。

    然而事實證明他還是想多了何弈看完這句話的時候下課鈴聲正好響了,於是他在陡然蔓延的喧鬧中看到對方摘下眼鏡,平靜地擡頭看向他,用一種委婉而剋制、近於關愛文盲的語氣輕聲回答道,還是要注意保護人身權利。

    “”遲揚跟他大眼瞪小眼地對視片刻,還是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我不想保護,賣身契寫完放你面前了,就說要不要吧。”

    何弈似乎跟着笑了一下,眼底輕鬆的笑意一晃而過,又恢復了平靜:“我養不起”

    他總覺得何弈的話沒有說完,但他這個班長當的日理萬機,脾氣也好,這時候自習下課,又有人來請教問題於是遲揚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家小男朋友話說到一半,被前排小姑娘禮貌地請走了

    哦,行吧,他的人身歸屬比起數學題來一文不值。

    他默默地目送何弈走到講臺旁,被兩三個小姑娘圍着低下身來,在紙上寫寫畫畫何弈給別人講題的樣子他見過,彷彿有用不完的耐心,語氣溫和條理清晰,比對他都溫柔。

    也不知道算不算他的榮幸,從撞見抽菸那一次起,何弈似乎只有在他身邊的時候,纔會略微卸下禮貌教養,表現出那種冷淡的痞氣和調侃欲,並不惹人討厭,反倒是針鋒相對的意味偶爾晃過,很能恰到好處地挑起他的某些衝動。

    進犯,服從,不忍褻瀆。

    他有時候覺得何弈的本性就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溫和純粹,骨子裏藏着他難以企及的認真,可有時候似乎又不僅如此,至少他不相信在那樣一個噩夢般的家庭中安然長大的孩子,會形成多麼純善無害的性格。

    有點兒像好脾氣的妖怪,明明該擅長蠱惑人心,學的卻全是溫文爾雅那一套,與世間凡人和平相處可那又怎麼樣呢,他還是對妖怪趨之若鶩。

    “怎麼了,”幾分鐘後何弈回來了,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你也有題目要問嗎”

    “沒有,”遲揚趴在桌上,伸長了胳膊去撈他的衣襬,把他拉到近前,假意委屈地跟他抱怨,“怎麼去了那麼久,是有多少道題等着你講”

    聲音不響,迫使何弈略微彎腰才能聽清:“什麼”

    下一秒平衡驟失,肩膀被人陡然攬下,他來不及反應,慌亂間撐了一把課桌,猝不及防摔進了對方懷裏始作俑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無理取鬧似的:“陪陪我。”

    何弈的省心之處就在這裏,被這麼逗弄也不會生氣,撐着他的大腿站起身來,低頭同他對視,似乎覺得很有趣,眼角捎着些許笑意:“這算是喫醋了嗎”

    “嗯,”遲揚承認得大大方方,撐着下巴擡頭看他,另一隻手伸過來貼着他小臂,掌心有些燙,“什麼題,也教教我吧。”

    “好啊,”何弈知道他在沒事找事,也不拆穿他是不介意教,遲揚學不學是另一碼事,“晚上回去教你。”

    上課鈴還沒響,被漫長自習壓抑了一個半小時的同學們也大多出去了,教室裏只剩下寥寥幾人,兩個人在角落裏一站一坐拉拉扯扯,未免有些奇怪。何弈低聲咳了一下,晃了晃手臂示意他鬆手。

    遲揚沒察覺似的:“只教題啊”

    “嗯,還有什麼,”何弈也不掙,順勢坐下來,隨他這麼貼着,輕聲反問教科書級別的舉一反三,“上次你說喫醋了要補償我現在該怎麼補償你,嗯”

    學得挺快。

    遲揚一點都不懷疑自家男朋友的學習能力,何弈的手機瀏覽器裏現在大概全是些“談戀愛應該注意什麼”一類的問題,儘管他很不想放任何弈被那些毒攻略帶跑,但對方領會精神的能力確實強,偶爾進步到了點子上還能給他些驚喜,幾次下來也就隨他去了。

    就像現在,以前連喫醋是什麼都無法理解的人,這次已經能察覺他的情緒,甚至反過來安撫他了。

    儘管這種安撫略帶調侃,倒像是看穿了他無理取鬧之後的敷衍敷衍也戲做全套,真慣着他似的,也不知道是天生好脾氣還是對他格外縱容。

    遲揚也不是真的喫味,存心逗他玩罷了,話說到這份上自然要順勢得寸進尺,笑得不懷好意:“怎麼還問我呢,哥哥,自己想。”

    他的手逐漸向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貼上了何弈的,黏黏糊糊地纏着他十指相扣。少年人骨節細而修長,帶着近於工藝品的精細,被他磨蹭得略微發熱,手感很好。

    工藝品的主人沉吟片刻,不知在回憶哪篇情感攻略,過了許久才遲疑地回答道:“做飯給你喫”

    “真的假的,”遲揚有意逗他,“想餵飽我換種辦法也行,不一定要冒這個險。”

    何弈顯然也不覺得這個想法可行準確來說,他在網上見過的那些“男朋友生氣了怎麼哄”這類問題的答案,似乎都不能直接套用在遲揚身上,太容易被反將一軍。

    “那就教你做題吧,”於是他選擇了自己最開始的想法,大致看了看摞在桌角的書,抽出一本他寫完了的試卷攤到遲揚面前,“你挑。”

    他明明說得很認真,眼神也誠懇,可看在遲揚眼裏總有些故作誠懇的調侃之嫌。

    “行啊,那以後只准給我講,”遲揚一手支着下巴,另一隻手還是牽着他的沒有鬆開,甚至變本加厲地拉到自己這邊,圈佔欲昭然若揭,“別的誰來問你都不準去,怎麼樣”

    何弈看着他,似乎是沒忍住,略微彎了一下眼角,笑意從眼底緩緩流溢出來,柔和又澄澈那個眼神想表達的大意是“怎麼能那麼幼稚”,可最後他說出來的話卻很有耐心:“好啊,以後下課就陪你出去,不給別人機會了。”

    不是承諾。遲揚心知肚明,這句話並非言出必行,只是提供一種極端的可能性,把定奪分寸的權力全權交給了他。

    “真的嗎,”遲揚同他對視片刻,站起來,指了指後門口,“走吧,還沒上課。”

    離下課鈴響頂多還有一分鐘,外出接水去廁所的同學也陸續回來了,按照常理,或者任何合乎邏輯的假設,何弈都應該能找出合情合理的理由拒絕的。

    但他沒有。

    這個好學生擡頭看了他一眼,不知在想什麼,過了幾秒又低下頭,簡單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東西,抽出張紙來寫下幾行字,壓在課桌上,然後起身向他走來,神情如常平靜:“走吧。”

    遲揚有些受寵若驚:“不是說以後不逃課了嗎,怎麼還”

    是啊,怎麼還帶頭逃晚自習、留紙條欺騙老師呢。

    大概骨子裏也沒有那麼乖巧聽話吧。

    何弈幅度輕微地搖了搖頭,放慢腳步,離遲揚近了一點,留戀他的體溫似的。夜裏太冷,連廊上的感應燈隨着腳步接連亮起,言語間吐出的霧氣緩緩騰昇他沉默片刻,輕聲回答道:“檢討也不能完全作數的”

    還有很多超出預期的因素需要考慮,比如偶爾鬆懈,比如希望你高興。

    比如在你鬆開手的那一刻心生留戀又無所適從,下意識選擇了靠近你的方向。

    “以前揹着老師幹那些事,是爲了做而去做,只想瞞過我父親,”他說,“現在我對抽菸沒有興趣,也不想逃課,但如果”

    但如果是爲了你,我也可以破戒,偶爾回到不那麼純善的境地中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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