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剛過,草木繁盛之象尚未顯現。
因此視線不會受到絲毫的阻礙,可以清晰看到涼亭中的坐着的人。
三十多歲,上身是一件復古的搖滾夾克,下面是牛仔褲和運動鞋,整體給人的感覺是簡單而乾淨。
然而那張臉之後,就會給人一種相當強烈的衝突感。
憔悴、疲勞、不安,甚至是失魂落魄的麻木。
“月亮,這就是丟了七情之思的後果嗎?”
“這只是表象,真實情況應該比看到的嚴重很多。”
望着劉濤,白月亮的眼底有一抹憂慮之色閃過。
以我對她的瞭解,這絲不起眼的情緒已經反應出了事情的嚴重性。
可問題是,她怎麼知道的?
或者說,她爲什麼知道這麼多?
自打三歲開始,我跟着爺爺整整學了十五年的奇門異術,自認已經是知之甚多了。
然而在白月亮面前,還是顯得底子不夠厚。
這說明,她所涉獵的東西,很可能比我更加豐碩。
就拿觀風望水來說,至少能壓我一頭。
到底是什麼人家,才能培養出這樣的人?
想到此,我再也忍不住了。
“月亮,有句話不知當不當問?”
“咱倆還說什麼當不當,直接問。”
“你到底什麼來頭?”
“初次見面的那天我就告訴你了,我爺爺和你爺爺是多年的故交,所以老早就給咱們定下了婚事,僅此而已。”
“我說的不是這個,而是你的真實身份?”盯着白月亮的眼睛,我問着困惑已久的問題:“西廂房那些器靈,破街上的鄰居們,爲什麼喊你小祖宗?還有城隍他們,爲什麼又會對你那麼恭敬?”
“你問這個?”
白月亮沒有絲毫的閃躲之色,眸子依舊清澈,顯然沒打算敷衍我。
既然問到了,我自然要得到答案,於是深深點了點頭。
“不見,我是一個很矛盾的人,這種矛盾三言兩語解釋不清,類似於人格的轉換,你適應了就好,畢竟之前我也被折磨了很久。”
“至於他們爲什麼都怕我,我也沒法解釋。或者說有些東西我自己也不清楚,這也是我來找你的重要原因。”
人格轉換?
這四個字,讓我想到了一些細節。
比如白月亮熱烈、活潑時,其實力似乎要弱上很多,當初被困在仕女求子圖便是最好的證明。
而當她變得冷豔、孤傲時,又會展現出令人驚歎的威勢,一招拆了黑蛇的廟門不說,三眼兩語更是嚇懵了城隍他們。
判若兩人,的確像是體內有人格轉換。
每個人身上都有祕密,關於此可以不再追問,但她找我的目的必須弄明白。
而且聽話裏的意思,如果說她體內藏着一個寶藏,我就是打開大門的鑰匙。
至少,也需要我的協助。
“月亮,你的意思是,很多事情你自己也雲山霧罩、不清不楚的?”
“是。”
“所以你來找我,是希望我幫你弄清楚?”
“對。”
“可……可這是爲什麼啊?”我怎麼都想不明白,這當中到底有什麼聯繫,“月亮,咱們倆從來都沒有見過面,你的出身、家世我更是一無所知,就算我答應幫你鬧海,可也沒地方去借風火輪啊?”
“不見,你沒見過我,可我見過你。”
“你見過我?”
這下,我更糊塗了。
“當然。”
白月亮肯定的點點頭:“如果沒見過你,我怎麼會來找你?如果不是對你熟悉,我又怎麼會同意跟你訂婚?”
“那你告訴我,你是何時、何地見過我的?”
“我說不清楚,反正就是見過你,而且很多次。”
“夢裏?”
我試探着問,青姑不就能入人夢嗎?
“感覺像是夢,但我覺得那不是,一切都是真實的。”
“這麼邪性?”
“你覺得是邪性,可我覺得是緣分。”
“關於這件事,我爺爺還有你爺爺怎麼說?”
“他們說……讓我來找你。”
額……
我極爲的無語,合着轉了半天之後又繞回來了。
對話陷入死局,白月亮勸解着我:“不見,你我都不同常人,應該知道命數天定,一步步向前走便是了。”
“你不信?”
白月亮有些意外,望着我的眸子裏閃過一道亮光。
“不信。”
我點點頭:“命數天定,都是弱者給自己找的藉口,都是失敗者慰藉自己的理由,所以我從來不信。”
“你是相靈師,但卻不信命,這倒是有意思?”
“月亮,你覺得相靈師就該信命嗎?”
看到她沉默不應,我擡手環視四周。
“世間萬靈皆由天地所生,那麼天地又是從何而來?”
“從何而來我不知道,我只清楚你我如世間萬靈一樣,都身處天地之中。”
“那又如何?”
說到這裏,我的胸中莫名涌現一股豪氣,指天踩地。
“相靈師,可相世間萬靈。披荊斬棘,一路向前,總有一天我也能站在穹頂,相一相這天地。”
“我等的……就是那天。”
突然,白月亮的語氣變了,如同山谷中的清泉,空靈而冷冽。
側目,我看到那股不似凡塵所有的氣質,正在迅速的消散。
這剎那,我彷彿明白了什麼。
有一絲亮光,深深的嵌入在了腦海中。
看過恢復正常的白月亮,我將一切疑問拋到了腦後。
“走吧,我們去找劉濤。”
“好。”
穿過小花園,來到涼亭裏,我徹底看清了劉濤。
這時候,他的臉上只剩下了疑問,拿着一張照片正在發呆。
“請問你是劉濤嗎?”
擡頭,他面色正常了些。
“你們是?”
“我們是別人介紹的,想通過你買輛車。”
買車?
不愧是金牌銷售,聽到這兩字頓時就有了大變樣。
“兩位快請坐。”
坐下之後,他展現了金牌銷售應該有的口才。
滔滔不絕,口若懸河,說的我都想再買一輛了。
“兩位什麼時候方便,我幫你們預約試駕。”
“明天吧。”
“行。”
點點頭,劉濤掏出手機在記事本上做了記錄。
手機收起的瞬間,他突然說道:“看你們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有錢的人,買得起我推薦的車嗎?”
額……
畫風轉變之快,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反倒是百白月亮,一臉的平靜,似乎早就預料到了。
“劉濤,今天沒上班兒嗎?”
這時,旁邊有個買菜的大媽路過。
“伺候人的破班兒,有什麼好上的?”
說出這話時,劉濤一臉的厭惡。
“你這是什麼話,不上班怎麼過日子?”大媽隨口勸了一句。
沒想到,劉濤直接炸了毛。
“你個老不死的知道個屁,你以爲誰都跟你一樣賤?這麼大歲數了,幹什麼不好非得去幹保姆?”
“劉濤,你怎麼說話呢?”大媽頓時就怒了。
“我……”
劉濤一愣,欲哭無淚的說道:“王阿姨,我剛纔說錯話了,您可千萬別往心裏去。要不,我幫您把土豆拎上去吧?”
“可別。”
大媽譏諷道:“你這人金貴,我可使喚不起,這伺候人事兒吧,就得我這樣身份低賤的人來做。”
“王阿姨,你聽我解釋。”
“……”
大媽聽都不聽,急匆匆拎着菜走了。
“兩位,對不住了,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我就是管不住這張破嘴。”
李濤苦澀的說着,給我和白月亮分別鞠了個躬。
“沒事兒,誰都有失言的時候,不必往心裏去。”
說着,我朝白月亮使了個眼色。
心神領會,她假裝看風景繞到了劉濤的身後,掐訣打出了一道符。
這是道家的打鬼術,雖然不會給人造成什麼傷害,但卻依舊會感受到疼痛。
就像劉濤反應一樣,身體僵直後仰,嘴巴大張發出了慘叫。
而這,就是我等的機會,靈眸凝現,神光落入了他的口中。
在他的舌頭下面,我看到了一個小人。
身着青衣,披頭散髮。
那張慘白的臉上,不見四官,只有一張鮮紅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