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十八章 爲何要說“又”?
    清晨,天矇矇亮,秦淮河南岸,荊州軍營地,身着戎裝的湘東王世子蕭方等,被一陣尖銳刺耳的聲音驚醒。

    他以爲是敵襲,所以有號角吹響,趕緊從榻上跳起來,抓起佩刀衝出帳外。

    卻見帳外衛士正在眺望外面,也就是看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張望了一會,沒發現什麼敵軍來襲的動靜,蕭方等心中稍安,看看東方,卻見朝霞滿天,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

    幾名佐官匆匆來,向蕭方等稟報剛聽來的消息:鄱陽王世子以及幾位將軍,今日要攻打東府城。

    軍隊從己方營地前方經過,不知何故,隨行軍士吹起奇怪的喇叭,聲音尖銳刺耳,有些吵。

    蕭方等覺得奇怪:“東府城?前幾日不是剛打過麼?”

    “是的,不過此次鄱陽王世子重整旗鼓,要將其攻克。”

    蕭方等聽後,看向東北方向。

    那裏,有一座小城聳立在秦淮河北岸,這便是東府城,城雖然小,但是很堅固,官軍前幾日奮力攻打,卻只是燒了外柵,未能破城。

    再打一次,也打不進去吧。

    蕭方等如是想,看着眼前一片蕭瑟、破敗的廢墟,只覺心中悲憤。

    四十七年的太平,被侯景那逆賊打破了,昔日繁華無比的建康城,如今被叛軍禍害成如此模樣。

    去年秋末,祖父想念諸王長子,於是蕭方等乘船離開江陵,前往建康,結果走到半路,消息傳來:侯景作亂,已經渡江,佔據採石。

    時任荊州刺史的湘東王蕭繹,聞訊讓兒子回江陵,蕭方等不願回,因爲建康有難,作爲宗室子弟,應該率軍勤王。

    於是湘東王調撥兵馬隨蕭方等東進,抵達建康遠郊後,和其他勤王兵馬匯合。

    蕭方等本以爲官軍勢大,擊破叛軍不費吹灰之力,未曾料叛軍極其兇猛,先破邵陵王兵馬,又在青塘擊破官軍。

    千里馳援的衡州刺史韋粲,以及韋氏子弟數百人在惡戰中陣亡,主帥柳仲禮救援,也差點陣亡,重傷而歸。

    接連兩次大敗,讓官軍將士士氣受挫,而逆賊佔據淮水北岸高地,樹起許多箭樓,居高臨下俯視南岸,若要強攻,難度不小。

    所以,距離突破北岸、解臺城之圍遙遙無期,蕭方等每日召集佐官商議軍略,想要爲臺城解圍,都想不出辦法。

    勤王聯軍主帥柳仲禮不知何故,最近很少升帳議事,有些消極避戰,而勤王軍中,有些宗室因爲之間素有仇怨,所以面和心不和。

    蕭方等想着臺城安危,心急如焚,卻無計可施,雖然後續還會有荊州兵馬趕來,但看樣子很難打開局面。

    他在這裏寸功未立,如何向父親交代?

    父親本來就看他不順眼,如今他帶兵出征、徒費錢糧卻無功而返的話...

    蕭方等想着想着,悲憤變成悲哀。

    他的孃親是湘東王妃,卻與人私通,私通者還不止一個,這已經變成不是祕密的祕密,身爲人子,蕭方等只覺羞愧難當,卻無法改變什麼。

    蕭方等認爲父親應該知道這件事,父親卻隱忍不發,只是憋了一肚子火,每次和他說話都鐵青着臉,語氣越來越不耐煩。

    他無論做什麼,父親都不高興。

    蕭方等心中惶恐,不知道該怎麼辦,身爲兒子,既無法讓父母和好,也無法勸阻孃親收斂,更無法讓父親認可自己,夾在中間,左右爲難。

    所以,想着此次立軍功,爲國家解難,爲臺城解圍,以此換得父親的認可和諒解,好歹看在他很努力的份上,對娘寬容一些。

    但是,實際主持軍務的並不是他,而是荊州軍大都督王僧辯,王僧辯不認可己方兵馬主動出擊,因爲其他勤王軍大多在觀望。

    臺城被圍已經有兩個多月,蕭方等擔心身處城中的祖父、伯父以及宗室們的安危,真心想盡快解圍,但官軍始終無法接近臺城。

    如果可以,他真想用自己的命,換祖父、伯父得救。

    反正活着也是煎熬。

    正琢磨間,卻聽那尖銳的聲音越來越近,蕭方等擡頭一看,見大隊人馬從營前經過,有些軍士吹着形如喇叭的樂器,那尖銳刺耳的聲音就是樂器發出來的。

    蕭方等對音律有研究,實在想不通這種樂器是什麼,便走上前查看,看着看着,發現了一個熟人:鄱陽李笠。

    走在隊伍中的李笠,也看到了一旁營地裏站着的湘東王世子,於是趕緊向前問候:“多年未見,第下如今安好?”

    自當年一別,已是六年過去,不過蕭方等時常聽王琳提起李笠,所以大概知道李笠的情況,現在見着李笠又黑又高,覺得驚奇:

    “李郎,真是多年不見,當刮目相看啊。”

    “說來話長。”李笠含糊着說,他知道蕭方等帶着荊州兵馬來勤王,表現頗爲積極,於是和這位同齡人聊起來。

    “第下,鄱陽王世子今日率軍攻打東府城,有十足把握拿下,第下若方便,不如一旁觀戰?”

    蕭方等聞言來了精神:“果真如此?那寡人帶兵助戰!”

    左右佐官聽了只覺頭疼,匆匆趕來的荊州軍大都督王僧辯,剛好聽到世子說的這句話,趕緊勸諫:

    “第下,不可...”

    卻聽李笠說:“多謝第下好意,不過鄱陽王世子已經安排妥當,第下若感興趣,在一旁觀戰即可。”

    “觀戰?”王僧辯問,見世子居然和這高個聊起天,只覺莫名其妙:“你們攻打東府城,讓世子觀戰作甚?”

    李笠回答:“看友軍破城唄。”

    “破城?”王僧辯聞言,仔細打量起李笠,見其皮膚黝黑,又高又壯,還身着鎧甲,便問:“不知足下?”

    “東冶監作,鄱陽李笠,如今在鄱陽王世子帳前聽令。”

    王僧辯聽得“鄱陽李笠”四個字,不由得眉毛一挑:這小子當年牽扯的案子,可是讓湘東王暴跳如雷。

    據說,當年徐參軍還想讓這小子給世子當陪伴?難怪世子認得他。

    “東冶監作,打鐵的?你懂什麼打仗?”聲音傳來,卻是跟在王僧辯身後一名年輕將領所說,一臉鄙夷的看着李笠。

    這幫人當中,李笠只認得蕭方等,不過看得出這幫人是荊州軍的將領及佐官們,他懶得和那年輕將領多說,回答: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李某雖是區區東冶監作,但也要出一份力,保家衛國。”

    李笠說完,向蕭方等行禮告辭,蕭方等喃喃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八個字,眼睛一亮,趕緊跟上去。

    “李郎,這兩句話振奮人心,是詩?”

    李笠驚覺自己說順口,又把後世的文字拿出來用了,趕緊掩飾:“回第下,這只是兩句話,是卑職在別處看來的文字。”

    “你又在別處看來的?怎麼這麼巧?”

    “第下爲何要說‘又’?”

    “當年你那‘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可是佳句啊,不是你自己說,在別處看來的?那位王勃王先生找到了麼?”

    “呃,卑職一直未能再見到那位王先生...”

    “李郎,這聲音尖銳的樂器是何物?”

    “第下,此物名爲嗩吶,卑職以其爲軍號樂器,好讓部下能夠分辨號令。”

    蕭方等有些驚訝:“你有部下了?”

    “逆賊攻破建康外廓,卑職便召集了一些逃散的東冶工匠和充軍囚徒,爲國效力,畢竟之前就相熟,一會,他們要跟着卑職攻打東府城。”

    蕭方等有些焦急:“這怎麼行?臨時募集來的百姓,守城還勉強,如何能攻城?官軍兵馬衆多,可不能讓百姓去送命啊!”

    李笠聞言一愣,不由得瞥了這同齡人一眼:“第下所言甚是,不過卑職有把握,能以較小傷亡,攻破東府城。”

    “你有何把握?若可以的話,說與寡人聽聽?”

    “一會第下觀戰,便知道了。”

    李笠快步向前走,蕭方等緊隨其後,一邊走,一邊聊,王僧辯見世子執意要觀戰,趕緊讓侍衛們跟上去:

    “爾等好好護着世子,若有意外,提頭來見!”

    再看看李笠的背影,想起世子和對方交談的隻言片語,心中驚奇: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也不知是哪位胸懷天下之人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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