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五十一章 不安
    上午,建康東,軍隊正在向城外開撥,沿路多有百姓圍觀,看着這支官軍出城。

    建康城裏,總是有人消息靈通,所以知道官軍此次出動是要去何處。

    “聽說,這是東出晉陵郡平叛,叛軍這下要倒黴了。”

    “誰說是去晉陵,我聽說晉陵已經失守,官軍這是要去延陵,離晉陵不遠。”

    “可我聽說,叛軍勢大,已經破了許多城池,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官軍這一去,能把叛軍打跑麼?”

    “哎呀,你們都聽誰亂說,這官軍是要去句容,守住建康東邊門戶。”

    “句容?離建康不算遠呀,七八十里路,又有運瀆相連,運送糧草輜重方便,我看,這是要守句容,不讓逆賊來犯。”

    圍觀百姓議論紛紛,看着這些從眼前經過的士兵,卻漸漸發現不同。

    有的兵殺氣騰騰,有的兵則一臉苦相,若不是身着戎服,觀其神態,就和尋常百姓沒有兩樣。

    若這些人是隨軍青壯,不會穿上戎服,既然穿了戎服,當然是兵,但給人的感覺卻是“兵不像兵”,那麼,這些兵到底怎麼回事?

    “這是東冶材官營的新兵,操練也就月餘,脫了戎服,和你我無異。”

    有人道出其中原委,其他人聽了,有些不敢相信:才練了一個月,就要上戰場?

    “這哪裏是去打仗,明明是去送死啊!”有人低聲嘟囔着,許多人看着這些兵,頗爲同情。

    也有人不以爲然:“送死又如何?他們把命賣給了官府,家人有糧食拿,這糧食是白拿的?如今讓他們上戰場,那就得去。”

    “他們既然敢喫這口飯,就知道遲早有今天,不可憐。”

    議論紛紛中,幾個男子看着街道上經過的隊伍,聽着左右議論,相互交換了眼神,隨後各自消失在人羣之中。

    行進的隊伍裏,女扮男裝的黃姈,以裨將身份跟在李笠身邊,她容貌出衆,所以將臉弄得有些灰黑,免得讓人見了真容後起疑。

    看着隊伍裏大量惶恐不安的新兵,黃姈的心很沉。

    去年年底、今年年初,李笠在建康招募的“東冶營”士兵,依舊是沒打過硬仗的新兵,這些兵上戰場和敵人白刃戰,恐怕都頂不了多久。

    卻已經算是老兵了,而眼前這些招募、操練也才一個多月的兵,根本就不能稱之爲兵,甚至連護院都不如。

    結果要拉出去打仗!

    上了戰場,這樣的兵不嚇得雙腿發抖就好了,哪裏能指望他們殺敵?

    黃姈越想越覺得自己跟着出征是對的,雖然李笠反覆強調,自己帶着新兵出征不會有事,但黃姈不信,一定要跟着。

    現在看來,此次出征凶多吉少,她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和李笠共患難。

    。。。。。。

    傍晚,野地裏,臨時宿營地內,行軍一日的士兵們正在扎帳篷,然後休息一夜,明日一早繼續趕路。

    官軍出征,要先到句容,然後視敵情,可能會繼續東進,逼近延陵。

    無論是守是攻,都要打仗,對於隨軍出征的材官營新兵們而言,打仗就是要命的事。

    一想到自己這一去,可能就活不成了,新兵們一個個唉聲嘆氣。

    他們應募入材官營當兵,其實是爲了混口飯喫,也讓家人有一口飯喫,有稍微安全些的地方居住。

    代價就是要上戰場。

    所以,新兵們是把命賣給材官營,如今,真到了要把命拿出來的時候,許多人都很害怕。

    入營一個多月,他們之中許多人連左右都還不能完全分清楚,勉強聽得懂一些號令,然後,就只練習用弩射擊。

    弩用起來倒是簡單,但是一個月時間,根本就練不了什麼,許多人都沒見血,更沒殺過人,在軍營里根本就沒練過技擊、兵擊,倉促間上戰場,就等於送死。

    所以,隊伍離開建康後,宿營的頭一個晚上,許多人失眠,甚至做噩夢。

    如今是第二個晚上,恐怕會有更多的人輾轉反側,待得明日到了句容,也許很快就要打仗。

    真到了臨戰前一晚,許多人肯定會嚇得失眠。

    營地裏氣氛十分壓抑,又摻雜着不安情緒,巡營的梁森感受到了。

    看着一個個神情恍惚的新兵,聽着一座座帳篷裏若有若無的唉聲嘆氣,他想起當初,帶着護院、少年們第一次攻打水寇營寨的情景。

    臨戰那一晚,許多人失眠,許多人緊張,就連他自己也不例外。

    那還是勤加訓練了好幾個月、人人都有鎧甲和兜鍪的‘兵’,如今這些新兵,才練了一個月,根本就不能說是兵,甚至連鎧甲也不一定有,不害怕纔怪。

    這樣的‘兵’,上戰場就是送死,這一點毋庸置疑。

    梁森知道若不是有李笠帶來的部曲、鄱陽‘老兵’鎮着、盯着,加上這些兵的家屬已經集中居住、如同人質,昨晚就會出現大量逃兵。

    看着眼前一片愁雲慘淡,梁森卻不擔心,因爲李笠已經把“底”跟他說過了,所以,梁森有信心。

    即便李笠不說,梁森也相信發小一定有辦法打勝仗。

    轉到營地中間,那裏停着十餘輛滿載貨物的雙輪車,周圍拉起柵欄,又有士兵看守,一副戒備森嚴的模樣。

    拉車的馬在一旁喫草,有不少士兵從外割草回來,餵養這些馬匹,梁森走到一旁,隔着柵欄,用鄱陽話問柵欄內查看馬車的黃?:

    “如何,這些連弩,都好好的吧?”

    “好着呢,待到戰時,一定能出奇制勝,哈哈。”黃?也用鄱陽話回答。

    他倆是鄱陽人,交談用鄱陽話再合適不過,因爲在外地人聽來,很難聽懂,所以兩人交談時,不怕談話內容被人聽去、泄密。

    旁邊,正在餵馬的士兵之中,有一人心不在焉:心沒有放在餵馬上,而是在聽旁邊這兩個“溪狗”交談。

    溪狗,是外地人(尤其是建康及三吳地區人士)對江州人的蔑稱,而鄱陽話,被建康人鄙夷爲“犬吠”,許多建康人聽不懂。

    但是,這個士兵聽得懂。

    所以,聽到了“連弩”這個關鍵詞,以及那兩個‘溪狗’交談之中,對連弩的描述:可以連發數矢。

    他不知道‘連弩’是如何做到“連發數矢”,但可以判斷這種弩很厲害,因爲一個弩兵憑藉手中一個連弩,就能抵得上幾個尋常弩兵。

    所以,這消息可不得了,得趕緊傳出去纔行。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