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志向
    春雷陣陣,驚醒午憩的李笠,起身呆坐,好一會纔回過神,想起自己在船上,趁着趕路的間隙睡個覺。

    所以窗外的景色會緩緩向後移動。

    外面陽光明媚,李笠的心情也不錯,因爲今日收到了一個好消息。

    這個好消息來自淮南。

    去年冬天,齊軍大舉入侵,戰事持續到現在,戰線穩定在淮水一線,進入僵持階段,南下的齊軍,雖然來勢洶洶,但未能攻破任何一座淮南要地。

    這說明什麼?

    說明梁軍戰鬥力其實並不差,只要主帥人選合適,應對得當,就不會淪爲任人欺負的草包。

    此次齊國趁火打劫,天子極其果斷,直接任命坐鎮淮南的鄱陽王爲主帥,又派大量兵馬增援。

    經歷數月時間的交鋒,梁軍將帥齊心協力,把齊軍頂在淮水北岸。

    對於齊國而言,軍隊現在在淮南連個落腳點都沒有,仗再打下去,就沒有意思了。

    所以只要接下來梁軍不出什麼紕漏,再過不久,齊軍就只能偃旗息鼓,放棄南侵。

    正琢磨間,船靠岸。

    船隻停泊地點,是在一條攔河堰壩下游不遠處,李笠下了船,看着遠處堰壩邊上的作場,只覺心曠神怡,快步走去。

    這作場爲造紙場,因爲相關設備需要水力驅動,所以建在堰壩邊,年前已經完成設備安裝,剛過完年,就開始試運行。

    等到人員、機器‘磨合完畢’,就可以開始正式生產。

    此次李笠是便裝出行,進入作場內,看着忙碌的工人,沒有打擾,而是默默地旁觀,看着機器運轉。

    他不懂造紙,但可以學,如今造紙的步驟,花了許多時間認真研究過,認爲總體上分爲製漿、造紙兩部分。

    細分爲:泡料、煮料、洗料、曬白、打料、撈紙(抄紙成形)、榨乾、焙紙。

    泡料、煮料、洗料、曬白、打料爲製漿,撈紙、榨乾、焙紙爲造紙。

    而造紙成功與否,製漿最爲關鍵,如今主流的造紙原料爲麻、藤,竹子較少,所以竹漿的製作頗爲麻煩。

    用竹爲原料造紙,第一步“泡料”,即竹子的浸泡,耗時至少三個多月,然後經過一系列處理,才能完成製漿這一步驟。

    到了造紙階段,步驟和用麻、藤造紙一樣。

    簡而言之,即便製作麻紙,成本也不低,製作竹紙更是費時、費力,所以紙價不低,想要推廣,很難。

    見識過許多機械設備的李笠,覺得想要改良造紙工藝,就得藉助“機械之力”,用機械的力量取代人力。

    於是經過長時間的研究和實驗,終於摸索出可行的辦法,對造紙工藝進行改良。

    備料:用水力切竹機,將竹子切成尺寸相似的竹片,然後用滾筒式水力洗滌機,將竹片外表洗乾淨;

    泡料、煮料:燃煤蒸煮器,將竹片與水、生石灰連續蒸煮數日,直接軟化,考慮到效率,用的是多級蒸煮器;

    曬白就免了,反正目前產品是‘生活用紙’,不需要漂白,也省得看天喫飯。

    打料、製漿:用水力機械打料、製漿,省不少人工;

    以上,把製漿過程從至少四個月,縮短到數日,而接下來的造紙步驟,同樣引入水力機械。

    造紙分撈紙(抄紙成形)、榨乾、焙燒,全部用水力機械連續進行。

    其一,用水力連續抄紙機,對竹漿進行連續抄紙、成形,成爲長長的紙帶;

    其二,用水力壓輥機對抄出來的紙進行壓榨、榨去大量水分;

    其三,壓榨過的紙繞在圓柱形烘缸外壁,直接烘乾,而烘缸是燃煤加熱、水力轉動;

    李笠採取的辦法,是在現有造紙工藝流程上,用水力機械替代人力,用切片、高溫蒸煮縮短泡料、煮料時間。

    便能不受天氣、季節影響,大幅縮短生產時間、提升產量,明顯降低成本的同時,製作出品質不錯(相對不易碎、又柔軟)的紙張。

    但是,這樣的紙,顏色發黃(省去了曬白、漂白工藝),滲墨嚴重(吸水性極強),無法用作書畫紙,正好拿來製作淨紙(衛生紙)。

    李笠來到工段最後一截位置,看着水力驅動的起皺機,對剛烘乾的帶狀竹紙進行“起皺”處理,之後是裁剪。

    繞在滾筒上的帶狀竹紙,遇到刮刀阻擋後起皺,只要調整好各種“參數”,起皺恰到好處又不讓紙破損,那麼,一張張柔軟、褶皺相對均勻的‘淨紙’就做好了。

    經過裁紙機裁剪,便可以打包出場。

    淨紙(衛生紙)上的細微褶皺,可以增加接觸面積,強化吸水性能,所以,新工藝製作出來的淨紙,吸水性相對強很多,吸水後又不容易爛。

    雖然明顯比不上後世的衛生紙,但在這個時代,無論是價格還是品質,絕對沒有競爭對手。

    而這樣的造紙流程,只要稍微改改,就可以製作包裝紙,增加漂白工藝、配入麻紙漿,可以製作品質一般的書寫紙。

    若用蘆葦、稻草爲原料,也能製作價格低廉的喪葬用紙。

    匆匆而來的武祥,見着李笠看機器看得入神、面帶喜色,自己同樣欣喜不已:“寸...李郎,這作場可太厲害了!”

    李笠便服出行,但身邊有隨從,武祥便稱呼爲“李郎”,李笠聞言點點頭:“當然厲害,獨一份的買賣嘛。”

    “這樣的造紙場,必須建在堰壩邊上纔能有穩定的水動力,除非河水乾涸,不然就能從年頭生產到年尾,十分穩定。”

    “前景一片光明的產業...怎麼樣,武東主,合作發財的事情,談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他們現場參觀時,一個個都目瞪口呆。”武祥笑起來,笑得十分開心。

    “從原料,到運輸,到生產,到外銷,每個環節,都在談,都談得差不多了。”

    “他們已經開始在各地收購竹子,運來鄱陽,幾個造紙場已經在籌建...鄱陽這兩年建了不少堰壩,如今除了蓄水,還能辦作場造紙,可不得了。”

    武祥越說越激動,他沒想到,李笠真的想出辦法、改良了造紙工藝,雖說‘淨紙’的銷路尚未打開,但他絕對相信李笠的判斷。

    武祥是個軍號將軍,但並無實職,所以,還是李笠身邊打點各項事務的幫手,現在,負責

    造紙產業事宜,眼見着‘錢途’一片光明,當然幹勁十足。

    這種改良後的造紙工藝,李笠讓武祥高價出售給少數幾個人,所以鄱陽境內的造紙場,今年不止一家開工生產。

    每家作場的‘生產線’,不止一條。

    幾個造紙場一旦運轉起來,對於竹子、生石灰的需求也會大幅增加,江州盛產竹子,而這兩年因爲鄱陽郡大量撲殺釘螺,石灰窯的數量也不少。

    原料和製漿劑都不缺,所以鄱陽的造紙產業只要打開銷路,就能迅速發展起來,然後影響、惠及很多人。

    “今年年底,我上任就滿三年了。”

    李笠緩緩說着,武祥側耳傾聽,

    “三年爲期,我會實現當年定下的目標。”

    “接下來,我是繼續留任,還是另有任用,不知道,畢竟地方官的任期有長有短,但是,只要鄱陽的基礎打好了,我就算離任,也不需要擔心。”

    “你也不能老是掛個將軍號,卻無所事事,國家正值多事之秋,我們總是要報效朝廷,爲天子分憂的。”

    “所以,我們要記住,辦產業、做買賣賺錢,一切的一切,都是爲了我們的志向。”

    “我們的志向,是有能力保境安民,是要建功立業,而不是爲了當個富家翁。”

    武祥聞言心中一動,問:“李郎,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

    “不需要聽,想都知道。”李笠擡頭看着天空,“太清元年時,大梁幅員遼闊,東起東海之濱,西抵巴蜀之地。”

    “如今呢?幾乎是被人攔腰砍去一半,形勢岌岌可危。”

    “如同金甌,被人砍去一半不說,剩下一半,滿是裂紋,眼見着,隨時都可能破碎,國亂了,家如何能安穩?”

    “我在鄱陽內史任上,已有兩年,打下了基礎,所以剩下這一年,我其實不需要做什麼,年底,一樣能實現預期目標。”

    武祥聽着聽着,聽出不一樣的意味來:李笠不打算老老實實在鄱陽熬完今年。

    “我們這兩年,可沒浪費時間,不是麼?”李笠轉過頭,看着武祥,眼睛裏閃爍着光芒。

    “上門搶劫的強盜,把主人家打得頭破血流,然後帶着搶來的財物揚長而去,我想,肯定有許多人和我們一樣,咽不下這口氣。”

    “強盜滿載而歸,得意洋洋,他們認爲,被打劫的人家,已經傷亡慘重、嚇破了膽,所以,不會有人追上來,這時候...”

    “這時候,突然有人跳出來,敲他們一個悶棍...”

    “被人提防的壯漢,不被人注意的少年,暴起發難之後的成功率,我覺得是一樣的,你以爲呢?”

    “我覺得也是!”

    武祥握緊雙拳,眼中滿是堅定:“李郎,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跟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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