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二十章 貴胄
    晉陽,行宮,一臉疲倦的高洋,正在接見隨駕在晉陽的冀州刺史段韶,商議淮北戰事。

    段韶,是高洋的表兄。

    去年年底,梁軍入寇,接連攻克淮北州郡,而率軍南下的清河王高嶽,在即將抵達彭城之時,被梁軍襲擊,兵敗被俘。

    消息傳來,高洋氣得不行。

    他派高嶽南下,是因爲高嶽乃宗室重臣,征戰多年,爲沙場宿將,當年曾率軍救彭城,於寒山之戰擊敗梁軍,此次再救彭城不是問題。

    結果輸得如此之慘,高嶽本人還被活捉,讓高洋收到消息後難以相信。

    事已至此,高洋只能讓段韶去救火,因爲段韶堪稱國之棟樑。

    段韶之父段榮,爲神武帝高歡連襟,征戰一生,爲霸府第一元勳;段韶爲婁太后外甥,如父一般,驍勇善戰,征戰多年,同樣戰功赫赫。

    甚至在洛陽邙山之戰中,救了高歡一命。

    如今晉陽武勳子弟,均畏服段韶,段韶爲當朝第一貴胄,此次臨危受命,要爲天子分憂。

    但段韶想弄清楚高洋的想法,問:“陛下以爲,梁軍不攻彭城,可有深意?”

    “他們想和,而且既然能攻潁川,說明沔北已入蕭氏囊中。”

    高洋緩緩說着,隨後笑起來:“看來,他們是想和,然後,驅虎吞狼,讓我們攻西賊,以此爲掣肘。”

    “他們再趁機收復蜀地,真是好打算。”

    梁國內亂,魏國趁火打劫,搶了梁國蜀地,這個消息,去年已傳到鄴城。

    “那麼,陛下想聯梁西攻麼?”段韶又問,這一點,他一定要搞清楚,才能決定接下來的仗要如何打。

    “有區別麼?”高洋明知故問。

    “當然有區別。”段韶回答,“蕭氏羸弱,到底有沒有資格,與國朝結盟、共擊西賊?”

    “若蕭氏只想着讓國朝出頭,和西賊正面交鋒,自己卻跟在後面撿便宜,若如此,微臣以爲,這種盟友不要也罷。”

    高洋看着表兄:“孝先(段韶的字)的意思?”

    段韶回答:“蕭氏攻淮北,要收復失地,我軍攻沔北,也是收復失地,還能收復闕南,保洛陽無憂。”

    高洋聞言思索起來,段韶默默等着。

    他這個表弟,雖然是嫡出,但因爲樣貌尋常、沉默寡言,所以從小就不受人待見。

    因爲親孃都不待見,所以誰都可以欺負高洋,長大後的高洋看起來很軟弱,無論在晉陽霸府,還是鄴城朝廷,都沒有根基。

    高澄遇刺身亡後,高洋臨危受命,無論是霸府武勳,還是鄴城朝士,都以爲此人難當大任。

    結果高洋的一系列應對,反應之迅速、處事之果斷,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高洋執掌大權後,表現如同換了一個人,勳貴們震驚之餘,覺得機會來了:他們被高澄打壓太久,也該‘正本清源’了。

    只要能左右高洋的決策,那麼勳貴們的好日子就又回來了。

    但是,高洋好像有自己的想法,而且這位的突然‘蛻變’,讓許多人覺得後背發涼:高洋從小到大,被許多人欺負過,萬一要報復的話...

    段韶覺得自己有必要緩和一下勳貴們和高洋之間的關係,因爲段家和高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所以雖然晉陽諸將多有不服高洋稱帝者,但作爲諸將之首,段韶決定還是要以高家利益爲先。

    高家好,段家就好,雖然他嫡親表弟不止高洋一個,姨母婁太后也不怎麼喜歡高洋。

    段韶現在已看出高洋的心思,奈何高洋不肯明確表態。

    段韶覺得既然表弟想要聯梁西攻,又不想被對方利用,現在要保住臉面,接下來只有挫一挫梁軍的囂張氣焰,才能兩全其美。

    那就是直接把梁軍趕回淮南。

    可一想到晉陽諸將們的牢騷,段韶也覺得頭痛。

    諸將的意見,是增兵彭城,確保彭城不失即可,不用急着和來犯梁軍決勝負。

    主張以主力攻沔北,並收復闕南,保洛陽安全,再騰出手,將梁軍趕回淮南。

    這意見其實沒問題,問題是如此一來,聯梁西攻的構想恐怕就不成了。

    聯梁西攻,符合高家的利益,卻不符合晉陽諸將的利益,畢竟誰都擔心‘鳥盡弓藏’,段韶不能不顧及大夥的想法。

    畢竟,他是晉陽霸府諸勳貴和高氏都認可的‘中間人’,明面上表現出來的立場,不能太過於偏頗。

    只有這樣,才能調和雙方的矛盾。

    但段韶知道,雙方的矛盾其實一直在增加。

    之前,姨父(高歡)和表弟(高澄)一唱一和,表弟以整肅綱紀爲名,可是狠狠收拾了一番元勳故舊們。

    罷官的罷官,奪爵的奪爵,等於當衆扇這些元勳故舊耳光,然後姨父再做好人,哄一鬨。

    許多勳貴都憋了一肚子火,所以當侯景反叛時,衆人以高澄心腹崔暹欺凌大臣太甚爲由,逼高澄殺崔暹以謝天下。

    雖然此事不了了之,卻也可見勳貴們的怨氣有多重。

    後來高澄去世,勳貴們逼着高洋處死高澄心腹崔季舒、崔暹,高洋無奈之下,流放二人,算是折中處理。

    後來,高洋派人攻略淮南,無功而返,隨後梁軍北侵,攻城掠地,擊敗、俘虜高嶽,消息傳來,許多勳貴幸災樂禍。

    閒言碎語,恐怕已傳到高洋耳裏。

    就連婁太后,也藉此指桑罵槐,可見高洋這一臉憔悴,是如何而來。

    “如果他們攻彭城呢?”高洋忽然問。

    “定是以攻促和。”段韶回答得很乾脆,“他們當然知道,即便拿下彭城,也守不了多久。”

    “但朕不能丟了彭城。”高洋覺得有些頭疼,“洪略(高嶽的字)兵敗被俘,太后那裏...”

    “既如此,微臣率軍去把蕭氏趕回淮南,然後,朝廷再決定是否談和。”

    段韶輕聲說着,“若他們攻彭城,微臣順便解彭城之圍,若他們攻下彭城,微臣便把彭城奪回來。”

    “把他們趕過淮水,再和談,用貞陽侯換清河王,也不是不行。”

    “還有,既然西賊已失沔北,那麼闕南諸寇,如涸轍之鮒,正好可以收拾乾淨,以保洛陽安全,順便威懾沔北梁軍。”

    “向東出擊的沔北梁軍自然因此收兵,潁川這邊,就化險爲夷了。”

    “梁軍若能守住沔北,表現尚可,就有和談、共擊西賊的意義,不然,國朝爲何要和他蕭氏聯手?”

    段韶的意見,就是再打上幾仗,若梁軍確實有戰鬥力,再和談、談共擊魏國也不遲,想來屆時勳貴們也沒那麼多意見。

    這主意好,高洋點頭,段韶不再多說。

    他已經竭盡所能顧及雙方利益,官軍收復闕南,自沔北向東出擊的梁軍若不縮回去,或者表現過於不堪,那就別怪官軍‘順便’收復沔北。

    窩囊廢有什麼資格佔據沔北?。

    如果梁軍是窩囊廢,那麼己方和梁國再度交惡也無所謂,反正得罪窩囊廢沒什麼大不了的,要靠窩囊廢一起對付西賊,那是更不可能的。

    談完了令人煩惱的國事,兩個表親聊起私事,高洋知道自己想要駕馭晉陽諸將,就得藉助諸將之首段韶的力量。

    還好,段韶至少是忠於高家的,總歸是親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所以,高洋要拉攏段韶,適當的親近、施以恩惠是必然的。

    正交談間,有徐州那邊的急報傳來:梁軍已經抵達彭城以南十八里處寒山,開始在河岸邊聚集人力,看樣子,是要築壩回水灌彭城。

    急報從二千餘里外的徐州彭城傳到幷州晉陽這裏,需要時間,那麼此時,堰壩已經開始施工了。

    如今是仲春,淮北雨水漸多,梁軍築壩成功後,彭城很快就會被淹。

    “又在寒山築壩蓄水?他們是真想取彭城,還是以攻促和?”高洋不怒反笑,笑起來,“好,好!”

    “孝先,你去教訓教訓這羣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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