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六十五章 閃光(續)
    夕陽西下,打掃戰場的梁軍將士滿載而歸,繳獲的大量輜重以及俘虜的兵卒、青壯,被分別處置,李笠則在覈對首級。

    普通兵卒的首級,只是個統計數字,值得認真對待的首級,當然是將領或者官員的頭顱。

    一些被俘虜的齊軍將士,對一個個血淋淋的首級進行辨認,而辨認結果之中,發現了齊軍主將慕容恃德的頭顱。

    白髮蒼蒼的頭顱,李笠仔細端詳,覺得有些唏噓: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

    征戰數十年的將軍,一朝兵敗身亡,屍體落到敵人手中,便是如此下場。

    慕容恃德,姓慕容,名儼,字恃德,這個時代流行以字行於世,所以稱爲慕容恃德。

    既然姓氏爲慕容,當然和慕容燕國有關,這位是燕國宗室後裔,和名將慕容紹宗一樣。

    慕容恃德爲沙場宿將,據說早在三十幾年前,就以魏將的身份,率軍與梁軍交戰,幾十年征戰,經歷過各種戰鬥。

    慕容恃德曾在魏國權臣爾朱榮麾下效命,後來爾朱氏敗亡,慕容恃德歸順高歡,多次與西魏作戰,屢立戰功,擔得上宿將之稱。

    年初,齊帝命慕容恃德率軍進入青州駐紮,若南青州、北徐州有變,立刻南下。

    結果,敗在李笠手中。

    一名二十出頭年紀的男子站在旁邊,李笠得部將介紹,說這位就是擊殺慕容恃德的騎兵,便走到對方面前,笑道:“你可是立了大功了,擊殺敵軍大將。”

    “可、可他們都死了...”年輕人輕聲說着,說的是鄱陽話,但一臉暗淡,眼睛紅腫,看樣子剛哭過一次。

    部將趕緊解釋:“君侯,他們小隊追擊慕容恃德,和對方的部曲交鋒,傷亡慘重。”

    “即便最後只剩下那慕容恃德,對方一邊騎馬逃跑一邊轉身射箭,又陣亡了幾個。”

    “一個小隊二十八人,追對方七人,到後面就只剩下三人。”

    二十八人追殺七人,卻摺進去二十五人,戰爭的殘酷,可見一斑。

    北軍騎兵技藝精湛,小規模交戰,稚嫩的梁軍騎兵只能靠人數優勢和對方一決勝負。

    李笠若不是有火炮壯膽,可不會選擇出大峴山、和齊軍在平原決戰。

    他看着這年輕的同鄉,用力拍拍對方肩膀:“你是好樣的,他們也是好樣的。”

    “哭出來,哭出來,心裏好受些。”

    李笠這麼一說,年輕人再也忍不住,雙手捂臉,嚎啕大哭起來,引得周圍將士不住張望。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朝夕相處的同袍、嬉笑怒罵的同伴,轉眼間就變成冰冷的屍體,正常人經歷這一變故,心裏如何能不悲傷。

    李笠依舊按着對方的肩膀,說道:“他們征戰沙場、爲國捐軀,我保證,該有的撫卹,一文不少。”

    “你立下的功勞,他們也有份,那你就好好活着,回到家鄉,向他們的親朋好友、左鄰右舍,仔細說說,他們是如何奮勇殺敵的...”

    “仔細說說,我們鄱陽子弟,是如何驍勇善戰,沒有一個是孬種!!”

    參戰將士都是鄱陽人,此刻周圍將士自然也是同鄉,聽得李笠這麼一說,只覺熱血沸騰:“對,君侯說得對,我們鄱陽子弟,沒有孬種!”

    那年輕人用手背擦去眼淚,看着李笠,用力點頭:“君侯,我會把他們的事蹟,和鄉親們仔細說的!”

    李笠笑道:“你擊殺了齊國大將,這可是打了幾十年仗的宿將,他殺過的人,比你我殺過的魚還多,可那又如何?敵不過我們鄱陽子弟!”

    看着一張張興奮的臉,李笠繼續鼓勁:“我們還會打勝仗,還會擊敗更多的敵人,不管他們是什麼人,有多厲害,我們一定能打贏!”

    衆人呼喊起來:“我們一定能打贏!”

    打了大勝仗,將士們士氣很高,同袍的傷亡免不了讓人悲傷,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捷,更讓人熱血沸騰。

    而這也是李笠想要的結果:打仗,不斷打仗,率領鄱陽同鄉們獲取一個又一個勝利。

    畢竟那麼多鄱陽子弟從軍,追隨他來到徐州,可不僅僅是爲了混一口飯喫。

    若只是混一口飯喫,留在鄱陽即可,畢竟鄱陽如今持續大規模開荒、屯田,只要肯幹活,就能填飽肚子。

    所以,來到徐州的鄱陽兵,至少大半有建功立業的心,那麼他作爲‘帶頭大哥’,就得帶着同鄉們打仗,刷戰功。

    不僅如此,那些加入徐州軍的兩淮子弟,許多人也盼着戰功赫赫的李三郎,帶着大夥刷戰功,所以,他必須出擊,主動求戰。

    用不斷的勝利,給從軍的人們以晉升的希望,只有這樣,聚集在他身邊的人,纔會越來越多。

    但是喫飯時得看菜下飯,他可不能爲了打仗而打仗。

    此戰過後,齊國青州地區必然震動,李笠殲滅了青州地區的一支‘野戰軍’,可以試着有進一步的動作。

    但是糧草接濟不上,也沒有後續兵馬北上增援,所以,這個方向的進攻到此爲止。

    李笠作爲徐州刺史,此次突然發動進攻,其實是‘便宜行事’,所以,只是徐州軍府的一次軍事行動,而不是梁國朝廷對青州地區進行戰略進攻。

    以一州軍府的兵力,加上他的部曲私兵,不足以實施這樣的戰略進攻。

    哪怕有火炮支持,也不行,因爲李笠要保住這個祕密,也不能暴露自己的真正戰鬥力。

    畢竟,他只不過是個寒人出身的武將,麾下軍隊戰鬥力過於強悍的話,會讓許多人睡不着覺的。

    李笠收回思緒,看着眼前一個個齊將首級,又看看遠處烏央烏央一大片的齊軍俘虜,心情又好了許多。

    此戰過後,青州方向再不會有軍隊可以南下,攻打穆陵關、南青州、北徐州,大峴山以南,穩了。

    他得儘快收兵,回師去救沛縣、蕭縣,這就是“兵貴神速”。

    至於火炮的祕密,見識了威力的齊軍俘虜,卻無法說清楚,且別人也未必相信。

    難道說:卻見前方閃光,於是軍陣糜爛、血流成河?

    這話誰信?

    況且,這些俘虜接下來要在礦山裏挖礦至死,哪來的聽衆呢?

    。。。。。。

    上午,天空烏雲密佈,隨時都有可能下雨。

    沛縣,圍城齊軍發動新一輪進攻,大量兵卒推着臨車,從南、西、北三個方向同時攻打城池。

    之所以沒有東,是因爲沛縣東面爲泗水,齊軍只是掘壕將沛縣與泗水隔斷,並未在這個方向發動進攻。

    攻城戰已經持續半個月,齊軍調集大量人力物力,將城外壕溝填平,然後不分晝夜,對沛縣發動進攻,要以車輪戰拖垮守軍。

    經過十餘日進攻,守軍的反擊越來越弱,所以齊軍發動規模更大的進攻,把之前搭建的所有臨車都用上,要在今日一舉破城。

    齊軍攻勢如潮,卻聽得城內號角聲響起,片刻後,有大量石塊從城內飛出。

    這些石塊在半空中劃過一道道弧線,向城外地面落下。

    一座座正在移動的臨車,陸續被這些巨大的石塊集中,然後陸續垮塌。

    木材搭建的臨車擋不住石塊,血肉之軀更加扛不住,攻城的齊兵在守軍頭一次發動的“石雨”攻擊下,傷亡瞬間大漲。

    但催促進攻的號角聲不斷響起,沒有退路的齊兵們繼續對城池發動進攻,越來越多的長梯,被人擡着往城牆接近。

    守軍弓箭手不斷放箭,也無法阻止兵力佔絕對優勢的齊兵接近城牆。

    大量長梯搭上城頭,齊軍先登在弓箭手的掩護下,開始螞附登城。

    敵人全力進攻,守將梁森下令弓弩手全力反擊。

    城頭、敵樓上,梁軍弓弩手以強弓、硬弩對準敵兵不斷射擊。

    弩兵在守城時威力最大,而大量只經練過用弩射擊的新兵,有城牆作爲依託,加上身穿鎧甲、戴着兜鍪、鐵面,所以能夠放開手腳、狀着膽子和敵軍對射。

    箭矢管夠,弩也管夠,所以全力反擊的守軍,很快射得齊兵傷亡慘重,攻勢爲之一凝。

    梁森看着城外敗退的齊兵,又看看城頭氣勢高漲的己方將士,很滿意。

    沛縣城牆經過修繕,已是包磚夯土牆,而一座座磚砌的敵樓,根本就不怕敵軍縱火。

    所以,在箭矢庫存極其充裕的情況下,敵軍攻多少次都只能是徒勞無功,留下滿地屍體。

    沛縣的防禦能力,是以孤軍守一年作爲目標,所以,哪怕援軍遲遲不來,梁森和部下都有信心堅守沛縣。

    齊軍營地忽然鳴金收兵,梁森擡頭看天,見太陽只是略微西斜,看樣子是午後時分,結果敵人不打了?

    不可能,除非,除非我們的援軍來了。

    果不其然,到了太陽西沉,夜幕即將降臨之際,哨兵通過用千里鏡觀察,發現東南方向,泗水上有船隊接近,且岸上有兵馬相隨。

    自南而來的軍隊,水陸並進,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援軍來了。

    好消息很快傳遍全城,如潮的歡呼聲在城頭響起,而梁森激動之餘,不免期盼起來。

    按照李笠事前的約定,援軍要麼不來,要來,就一定是解決了齊國南青州、北徐州,並且關上穆陵關‘大門’,纔會掉頭來增援。

    那麼,李笠所說“會閃光的兵器”,一定是派上用場了。

    站在城頭的梁森,看着城外齊軍大營,信心倍增:寸鯇搞定了東面,如今帶着援軍來了,你們就別走了,到礦山挖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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