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六十六章 雷雨
    凌晨,細雨綿綿,沛縣城內積水漸多,雨珠落在積水中,到處都是‘淅瀝瀝’的聲音。

    公廨內,在聽事側堂值夜的縣吏成四郎,聽着外面不時響起的雷聲,只覺納悶:這雷響了那麼久,怎麼都不停的?

    “成四,水開了。”

    同伴的一聲提醒,讓成四郎回過神,他用鐵鉤將水壺提把勾起,然後勾起水壺放到一旁,小鐵架上。

    然後查看蜂窩煤爐,確定不需要加煤,便把另一個裝滿水的水壺,放在爐上。

    再把燒好的水,倒入裝有茶葉的茶壺裏,這叫做“泡茶”,泡出來的茶雖然味道清淡,卻別有一番風味,慢慢喝,解渴又提神。

    值夜,再困也不能睡着,否則被巡察的人看到,少不了一番折騰。

    成四泡了一壺茶,默默等着,耳邊又傳來雷聲,他仔細聽了一會,覺得雷聲是在東面、泗水方向響起來的。

    官軍圍城,只留東面一個空缺,此爲“圍三缺一”,讓吳賊心存僥倖總想着突圍,便不會負隅頑抗做困獸鬥。

    只是,吳賊援兵已到,恐怕戰事曠日持久,若此次官軍無法收復沛縣,恐怕要過很久,纔會再有機會。

    對於成四郎來說,官軍是指北方朝廷的軍隊,而“吳賊”,是對南人的蔑稱,畢竟江南又稱“吳地”。

    他倒不是對北方(鄴城)朝廷有什麼盡忠的念頭,只是沛縣歸屬北方朝廷管轄已有數代人之久,沛縣百姓對南方朝廷沒什麼感覺。

    習以爲常的事情,忽然改變,誰都不習慣。

    譬如一個人習慣了用右手使筷子,忽然改用左手拿筷,當然覺得彆扭。

    不過,只要有飯喫,用哪隻手拿筷子都無所謂,前提是有飯喫。

    而不習慣的事情做久了自然也就習慣了,譬如喝茶。

    成四郎慢慢喝了一碗茶,聽着外面又響起來的雷聲,琢磨着如何發財。

    若官軍攻入沛縣,他一定要給官軍帶路、捉拿吳賊頭目,順帶着恐嚇那些富戶,若不給些好處,他就要帶着官軍來抓“吳賊細作”。

    若吳賊守住了沛縣,那麼他就是勤懇做事的縣吏,任勞任怨,不會有半句怨言。

    哪家富戶不聽話,不給好處,他就帶着吳賊來抓“細作”。

    反正無論公廨裏當官的是哪家朝廷的人,成四郎都有辦法發財。

    不過考慮到吳賊的縣令對土地、戶籍查的比較嚴,所以成四郎和同僚們,還是盼着官軍收復沛縣。

    如此一來,他們纔好做手腳,和大戶們一起,吞併土地,隱瞞家產,並把更多的人劃入隱戶。

    或者編織罪名,來個借刀殺人。

    兵荒馬亂之際,正是兼併土地、搜刮錢財的好機會,先前吳賊破沛縣,結果公廨庫房失火,許多賬簿、卷宗付之一炬,這當然不是意外。

    大夥想着渾水摸魚,但新來的官不肯裝糊塗,他們就盼着官軍收復沛縣,然後公廨又‘意外失火’。

    如此一來,縣內的土地、戶籍到底有多少,各戶的情況以及家產高低,之就是一筆糊塗賬。

    大戶喫肉,他們這些縣吏喝湯,豈不妙哉?

    成四郎想得美滋滋,只是外面雷聲陣陣、細雨綿綿,讓他有些焦躁。

    眼見着東方似乎開始露白,成四郎倦意上涌,琢磨着再堅持一下,等卯時便能回宿舍好好睡個覺。

    雷聲卻不再響起,正當他以爲雷雨即將消停之際,忽然有號角聲傳來,且號角聲越來越密集。

    成四郎仔細聽了聽,覺得號角聲是從東邊泗水方向傳來。

    吳賊的援軍已經沿着泗水而來,所以,現在不知是官軍對河邊的吳賊發動進攻,還是登岸的吳賊開始攻打官軍營寨。

    。。。。。。

    清晨,天空下着雨,還不時有雷聲響起,但這轟隆隆的雷聲,被震天的呼喊聲所淹沒。

    圍困沛縣的齊軍,在城南、城西、城北均有營寨,而城南、城北大營,東面與泗水毗鄰。

    乘船沿泗水北上的梁軍,之前已經突破齊軍在泗水上佈設的障礙物,抵達沛縣東面。

    此刻,大量兵卒從靠岸的船上下來,對岸上齊軍營地發動進攻。

    想象中齊軍的頑強抵抗並不存在,梁軍將士踩在泥濘裏前進,從千瘡百孔的破爛木柵缺口處衝入營地。

    眼前,是一片狼藉。

    倒塌的箭樓,大量損壞的營帳,地面偶爾可見的殘肢斷臂,以及彷彿瘋了一般蹲在地上抱頭大喊的兵卒。

    也有不少齊兵涌來,看樣子是要負隅頑抗,但這些人臉上多有驚慌之色,彷彿經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雙方交戰,梁兵士氣高漲,而齊兵一觸即潰,南、北大營戰事很快呈現一邊倒的局面,大量潰敗的齊兵向西跑去。

    西面還有一處齊軍營地,然而地面泥濘,許多齊兵跑着跑着摔倒、滑倒,連帶着後面跑來的人躲閃不及,摔在前一起。

    追擊的梁兵當中,夏侯安看着營寨地上的殘肢斷臂,以及彷彿被大風颳過一般的營地,若有所思。

    他和同伴都是徐州軍府營兵,即徐州軍的兵卒,昨晚乘船走泗水接近沛縣,船隊卻在下游數裏外靠泊。

    整個晚上,沛縣方向雷雨不停,夏侯安夜裏藉口方便,出了船艙,卻見北方的夜空,不斷有火光閃爍。

    聽聲音,是在打雷,但看動靜,不像是打雷。

    然而不是打雷,能是什麼?

    到了凌晨,他們的隊伍繼續前進,伙伕還在船上點起小火爐,蒸炊餅以作爲朝食。

    等雷聲停了之後,船隊正好來到沛縣東、泗水河面上,喫過朝食的徐州軍將士,很快就接到命令,下船上岸,發動進攻。

    結果,他們面對的敵營,彷彿是被大水衝過的稻田一般,建築東倒西歪,許多營帳被毀,地上可見殘肢斷臂。

    所以昨晚上,這裏發生了什麼?

    夏侯安想不通,被同伴推了一把:“夏侯,發什麼呆!趕緊追,立功的機會到了!!”

    他回過神,向前望去,卻見前方潰散的齊兵黑壓壓一大片,如同一大羣鴨子般一扭一扭,往西邊跑。

    這可是捕捉俘虜、砍人頭的大好機會,猶豫的話,人頭可就被別的小隊給搶去了。

    夏侯安趕緊和同伴一起向前追,若運氣好,說不定還能俘虜幾個將領,立下大功,那可不得了。

    對於夏侯安來說,投軍當兵,不就是盼着立戰功麼?

    聚居在壽陽的夏侯氏宗族,因爲侯景之亂的牽連,大受影響,族人只能自謀前程。

    夏侯安和一些族人聽說威名赫赫的‘李三郎’在徐州招兵,便來到徐州寒山投軍,成了徐州軍的一員。

    他們和許多投軍的年輕人一樣,都想要給李三郎做馬前卒,在戰場上玩命換軍功來改變自己的命運。

    所以,今日大捷,自己可不能被別人落下。

    又有號角聲響起,卻是從南邊傳來,他們循聲望去,見沛縣北門已開,有騎兵出城,往潰兵這裏衝來。

    徐州軍將士見狀大驚:沛縣守軍都開門出來搶軍功,大夥可不能耽擱啊!

    “追,追!!”

    徐州軍將士奮力呼喊着,追逐着潰敗的齊兵,而陸續上岸的騎兵,也開始加快速度,向西追殺而去。

    泗水河面,一艘船上,一夜未閤眼的武祥,看着岸上己方兵馬追逐潰敗齊兵,總算是鬆了口氣。

    船隊各船搭載的兵器,雖然都是能用馬拉着跑的“輕炮”,但威力依舊不小,對準近岸的齊軍營寨射擊,還是很厲害的。

    這一晚上,各船的輕炮都不知道打了多少‘雷’,消耗不小,若打不出大捷,可真划不來。

    雖然他用布塞了耳朵,卻依舊覺得兩耳嗡嗡作響,看看一臉疲憊的部下,武祥不忘交代:

    “東西必須收好,如今天亮了,不能引人注意,別人若問昨晚怎麼回事,你們知道該怎麼回答。”

    部下趕緊應諾,武祥點點頭:“收拾收拾,今日就把東西運回彭城,切記,一定要保密。”

    如今的彭城四面環水,細作想接近都過不來,是個保密的好地方。

    武祥再看向岸上,看着沛縣以西、齊軍最後一個營寨。

    這個營寨離岸遠,所以昨晚未被“雷雨”波及,不過齊軍營寨三去其二,剩下這個,能堅持的時間又有多少?

    兔子的尾巴,長不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