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七十三章 刀(續)
    臺城一隅,制局,前來領兵仗的新任竟陵郡守陳蒨,在制局典事的帶領下,與隨從來到庫房外。

    典事和幾個看管庫房的吏員聊起天,不知何故,一直磨磨蹭蹭不幹正事。

    彷彿來這裏就是來聊天的。

    跟着兄長一起來的陳頊,見狀心中不快,不過陳蒨趕在弟弟發話前,示意隨從把“意思意思”塞給那典事。

    典事拿了“意思意思”,卻沒有“意思意思”,隨從見陳蒨又使了眼色,也給另外幾個吏員塞了“意思意思”。

    “意思意思”到了位,諸位吏員覺得這位新任郡守很懂事,趕緊打開庫房,按照公文上的內容,給對方發放兵仗。

    粗活當然有隨從來辦,包括搬運兵器、鎧甲,陳蒨親自走這一趟,還硬拉着弟弟來,當然是爲了讓弟弟也見識見識什麼是“規矩”。

    陳頊雖然知道這種官場齷齪,但親身經歷的感覺和道聽途說完全不同。

    將士爲朝廷效命,領兵仗還得賄賂庫吏,如此‘規矩’,讓他深惡痛絕。

    “就是這樣的,你經歷多了,自然見怪不怪。”陳蒨低聲說着,和弟弟一起走進庫房。

    他要讓弟弟多見識見識,知道一些“規矩”,也省得日後辦事考慮不周,被人下絆子而不自知。

    譬如這次,陳蒨要到漢水畔的竟陵州上任,帶着營兵和服役白直出行,得到掌管兵器兵役的制局領兵器。

    按照規矩,得使錢,只有如此,領出來的纔是兵器、鎧甲,而不是鏽鐵片和發黴的爛甲。

    這個規矩,誰來了都得遵守,哪怕他兄弟二人是新任領軍將軍陳霸先的侄子,來到制局,也得遵守這規矩。

    沒有“意思意思”,那就是“不夠意思”,就別想領到好兵器、鎧甲。

    而有了“意思意思”,事情進展得很順利,原本板着臉的典事,明顯熱情了許多,讓人拿出來的刀、盾、鎧甲,製作十分精良。

    陳頊仔細看了看,問:“可有布面甲?”

    “布面甲?”典事聞言想了想,回答:“有是有,只是數量少,因爲沒什麼人用。”

    得知陳頊只是想見識一下布面甲,典事便讓人拿來一套布面甲,架在架上,然後介紹起來。

    “這布面甲,是在布衣內側鉚上甲葉,製作簡單,倒也堅固,只是捂得慌,夏天穿這種甲可是遭罪,比穿札甲熱多了。”

    陳頊仔細打量着布面甲,他之前聽人說過這種鎧甲,卻沒見過實物。

    “聽說,徐州軍府裝備這種鎧甲?”陳頊摸着布面甲的內襯,疑問不斷,典事回答:

    “嗯,這是徐州軍府弄出來的鎧甲,那裏畢竟靠北,冬天更冷些,夏天,也沒那麼溼熱。不過我聽說,今年春夏,官軍和齊軍交戰,這布面甲穿起來,還是熱。”

    “那,這兜鍪...”陳頊將漏斗狀的頭盔拿下來,拿在手中端詳:“怎麼是如此形狀?上面還有長杆?”

    又摸摸頭盔下的護面:“這是頓項?還可以遮面?”

    “哈哈,郎君所言甚是,至於形狀...”典事介紹起來,“這漏斗盔呢,看起來有些怪對不對?不過這尖頂有好處。”

    典事把頭盔放在案上,拿起一個小錘,舉起,對準頭盔做擊打狀:“看看,騎兵以木棒、鐵錘擊打步兵戴着的這頭盔,因爲是尖頂,所以砸下去時...”

    陳頊看得清楚,小錘自上往下砸,會沿着尖頂外滑,那麼,戴着兜鍪(頭盔)的人,腦袋就躲過一劫。

    尖頂的目的是防砸。

    “至於上面的長杆,其實就是旗杆,可以放小旗,彰顯身份,譬如隊主等,方便部下看清楚誰是頭兒。”

    陳頊又問:“可萬一交戰時,被人抓住這小旗杆,豈不是?”

    “郎君說笑了,若一對一格鬥,我抓住這頭盔上小旗杆,不等於...”典事抓住頭盔頂的‘旗杆’,笑道:“豈不是把腋下露出來了?”

    “甲士的腋下,一般是破綻,露出來,被人用刀或者匕首一捅,至少重傷。”

    “若是幾個圍攻,頭盔上旗杆會不會被人抓住,都無所謂了。”

    原來如此,陳頊點點頭,這下他算是明白了。

    徐州軍的裝備,和其他官軍有些不同,尤以鎧甲爲甚。

    陳頊總是聽說,徐州刺史、新平公驍勇善戰,未能親眼所見,現在見着布面甲,算是管中窺豹。

    正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新平公對改良兵器、鎧甲都那麼上心,想來對打仗確實有心得。

    其麾下徐州軍,實力強勁。

    當然實力強勁,今年年初,齊軍入寇,新平公率軍迎戰,接連擊敗三路敵軍,還攻下北徐州、南青州,戰功赫赫。

    據說新平公李笠今年二十七歲,小對方兩歲的陳頊,覺得自己相比起來,差遠了。

    新平公二十五歲時,正在徐州與齊軍鏖戰,連克兩支齊國勁旅,又守寒山,讓御駕親征的齊主無功而返,如此戰績,着實讓人羨慕。

    再往前,戰功也不少,相比之下,陳頊覺得自己仍需努力。

    他和兄長,是靠着叔叔陳霸先立下的功績才得朝廷予以任用,如今兄長外任地方,開始牧守一方,他則在京爲官,也不知何時纔能有所作爲。

    看着眼前這位笑眯眯的典事,以及方纔的所見所聞,陳頊覺得,或許他們還是有機會大顯身手的。

    掌管兵仗的制局,其區區典事就敢對前來領兵器的朝廷命官索賄,人們對此卻習以爲常,可見吏治敗壞到何種地步。

    被侯景逆賊折騰過的建康,如今看上去,已經和侯景作亂前一樣,繁花似錦。

    可依舊在城裏囂張跋扈的宗室、甲族子弟,那些每日醉生夢死的富貴人家,各官署的陳規陋習,街頭巷尾聚集的乞丐,說明了什麼?

    帶着內人錢氏在建康定居的陳頊,看着建康城裏的一幕幕,覺得國家很可能是...

    很可能如同大病過後的病人滿面紅光那樣,其實是迴光返照。

    肌膚上的傷口,膿腫,淤青,確實癒合了,可病竈不在肌膚上,而是在體內的五臟六腑裏。

    在外奮戰的將士們,不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將體內病竈消除,一如環首刀可以禦敵,卻無法剔除體內的病竈。

    那麼,能夠消除病竈的人,意識到這個問題了麼?

    正走神間,那典事讓人拿來一把環首刀,拔刀出鞘後,只見刀刃寒光閃爍。

    “這是水磨刀,以水磨開刃,看看,這刀尖後二寸刀背,也開了刃,名爲反刃。”

    典事仔細介紹着:“反刃的好處,是砍、刺之後可以挑,以反刃傷人。”

    “原本是雁翎刀的刀制,不過既然好用,開刃又方便,所以,環首刀也能有。”

    徐州刺史、新平公李笠獻雁翎刀,這件事陳頊有所耳聞,聽說雁翎刀前端略微彎曲,不是直刀,所以來了興致:“不知可有雁翎刀?”

    “還沒有,畢竟這刀到底好不好,還有爭議,環首刀自古以來都在用,用得趁手,何必折騰呢?”

    典事說着說着,笑起來:“歷年來,刀匠制刀,刀條淬火時若把握不好便容易彎曲,還得費力氣弄直,這雁翎刀末梢帶弧,做起來必然費事,何必改呢?”

    陳頊看着手中開了反刃的環首刀,想着典事所說,有些走神。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又不是不能用(過日子),何必改呢?’

    真的是這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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