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七十四章 一切如故
    上午,秦淮河畔,朱雀航旁,書市一如既往,熱鬧非凡。

    書市邊上,熙熙攘攘的街道旁,許多小販擺開食攤,不時吆喝,招攬生意。

    一身布衣的胡煒,此時坐在一處食攤旁,一邊喫着小食“涼蝦”,一邊和攤主聊天。

    攤主姓趙,家中排行第三,人稱“趙三”,是個中年男子,瘸了左腳,走路時一瘸一拐,靠着擺食攤賺些收入,養家餬口。

    “老趙,涼蝦做得不錯呀,生意還好麼?”胡煒問,他也是做涼蝦的好手,所以吃得出這涼蝦用料不錯。

    “也就勉勉強強吧,如今買賣可不好做。”趙三說完,搖搖頭:“和當年一樣。”

    胡煒明知故問:“我記着,你不是在東冶食堂有個攤位麼?怎麼,租金太高了?”

    “嗨,不止是高,還得先使錢打點打點,纔有資格繳租金。”趙三緩緩說着,面色平靜,彷彿是說着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自從李東冶高升...哎喲,如今是新平公了,唉,他定下的規矩,慢慢就被人改了,好好的食堂,也漸漸不像樣了。”

    胡煒一邊喫,一邊聽趙三抱怨。

    當年,李笠管着東冶,因爲建康剛經歷侯景之亂,民生凋零,於是李笠對外招工,讓建康百姓有機會靠做工養家餬口。

    與此同時,還辦“食堂”,提供地方,讓小販們可以擺食攤,服務東冶工人的同時,自己也能養家餬口。

    這食堂辦得不錯,無論是小商販還是工人,以及附近百姓,都獲得了實惠。

    許多人正是靠着東冶食堂裏便宜實惠的兩餐,得以和家人渡過那段艱難的日子。

    但隨着李笠離任,人氣興旺的食堂成了胥吏們眼中的肥肉,越來越多的人向東冶食堂伸手。

    先是提高攤位租金,然後增加各種檢查,以此爲由頭對攤販進行‘處罰’,漸漸地,開始有人向攤販勒索,或者索要‘茶水錢’。

    人的貪慾是無窮無盡的,租金繼續提高,而想要租攤位的人,還得給主管的吏員‘意思意思’。

    收“意思意思”的吏員,也越來越多。

    這些人,未必能讓攤販租到攤位,卻一定能讓商販租不到攤位,所以,不堪重負的小販們,漸漸被迫離開食堂。

    新入駐的攤販,爲了有個攤位,花了不少錢,這些花出去的錢,當然要在顧客身上找回來。

    食物漲價,或者不漲價但偷工減料。

    不僅如此,在東冶做工的人,經常被吏員找藉口剋扣工錢,甚至被迫誤差加班,還被調去給人做私活卻沒有分文收入。

    李笠任上制定的許多規定,譬如各種激勵工人幹活的制度也形同虛設,到東冶做工的百姓,形同苦工,一如以前那樣。

    所以這些百姓只能離開東冶,另謀生路,沒了客源,失去“便宜、實惠”特色的東冶食堂,漸漸也沒了人氣。

    於是,當年“李東冶”留下的惠民政績——東冶食堂,辦不下去了,最近關門,即將改做他用。

    變成一座佛寺。

    “如今朝廷可不缺銅,至少,不缺鑄佛像的銅。”

    趙三說着說着,面露憤憤之色:“在東冶食堂舊址新建的佛寺,據說要用十萬斤銅鑄佛像,氣派着呢。”

    “和以前一樣,又和以前一樣了。”

    趙三抱怨着,胡煒面色平靜,卻腹誹起來。

    建佛寺有什麼用?百姓到佛寺燒香拜佛,肚子就不餓了?冬天就不冷了?

    好好的東冶食堂,讓多少窮苦百姓受惠,結果不好好經營,建佛寺?

    百姓到寺裏燒香,買香的錢都靠省喫儉用省出來。

    二十萬斤銅鑄佛像,拿來鑄錢賑濟百姓不好麼?

    胡煒腹誹着,不一會,放下碗,又放下幾枚銅錢:“涼蝦不錯,下次我再來。”

    “哎喲胡老弟,多了,多了。”趙三將胡煒多給的三枚銅錢拿起,胡煒笑着擺擺手:“這就算我給侄子的零花錢,好一陣子沒見了。”

    趙三拿着錢,有些爲難,胡煒又說:“你們若是有什麼困難,只管來找我,我還在老地方住。”

    趙三不知該說什麼,默默點點頭。

    見胡煒離去,趙三忽然覺得有些後悔。

    早知道...早知道這樣,當初還不如跟着李東冶去鄱陽...

    當年,東冶令李笠安排不少東冶僱工、囚徒,以及跟着他一起和叛軍作戰的建康百姓,到鄱陽定居。

    後來陸續有消息傳回來,說在鄱陽定居的這些人,日子過得都不錯。

    當時,在東冶食堂有了攤位的趙三,因爲收入不錯,加上故土難離,便留在建康。

    沒想到,這些年來,日子越過越差,越活越回去了。

    一切,又和以前一樣,日子過得艱難。

    。。。。。。

    街道上,一輛牛車緩緩前進,旁邊跟着十餘隨從。

    車裏,胡煒看着一籃子香藥,有些心不在焉。

    香藥,是他買給蕭氏(曾經的柳夫人)的,但心卻在想着其他事。

    按照他打聽的‘物價’,如今建康城裏,窮苦百姓自賣爲奴的價格,和侯景之亂髮生前的價格相比,差不多。

    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一切如故。

    侯景叛亂,叛軍入建康城後,奴婢們蜂擁響應的情形,權貴們似乎都忘了。

    想想也是,如今官軍驍勇善戰,權貴們哪裏會擔心有人作亂、攻入建康?

    哪裏會擔心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又跟着什麼人一起鬧事?

    胡煒爲新平公李笠辦事,因爲新平公一家都在徐州,所以京城裏的府邸雖然依舊在,卻沒了主人居住。

    但有耳目在。

    胡煒便是耳目之一,他爲新平公打點京城這邊的產業,又爲其收集、打聽消息,仔細看着、聽着建康城裏發生的事情。

    根據他觀察的結果,建康城裏確實是一切如故。

    富貴人家依舊醉生夢死,窮苦百姓依舊食不果腹,佛寺香火鼎盛。

    毀於侯景之亂的許多佛寺,這些年逐漸重建,煥然一新,已然恢復當年盛況。

    因爲饒州樂安的銅產量逐年增加,所以,朝廷有銅來修繕建康佛寺的佛像。

    當然,樂安每年上繳的銅,並不是都用來鑄佛像,且一些佛寺鑄佛像所需銅料,爲檀越(施主)捐獻,不是朝廷調撥。

    但是,這些檀越都是富貴人家,平日裏鋪張浪費,花天酒地,錢多得很,慷慨捐給佛寺,佛寺拿來購置田產,不繳納一文錢賦稅。

    富貴人家平日裏大量食物寧可丟棄,也不施捨給飢腸轆轆的百姓。

    一如新平公所感慨的那樣: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大同十一年,有一位名叫賀琛的大臣,上書先帝,指出時弊,

    如今十年過去,胡煒仔細看過賀琛當年上書的內容,發現這些現象(弊病),如今依舊存在。

    或者說,一切如故。

    正思索間,牛車突然一停,停得頗爲突然。

    胡煒沒有發問,因爲這種情況發生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讓路,因爲前方是丁字路口,有隊伍橫過街道,他們得停下。

    果不其然,前方傳來馬蹄聲,以及喝罵聲,那是開路騎兵在清路。

    不一會,前方又有馬蹄聲大作,聽起來,是不少人策馬疾馳而過。

    建康城裏,無論宗室貴胄、世家大族還是官宦人家子弟,出行都以牛車代步,以騎馬代步爲恥。

    那麼這幫人騎馬在城裏招搖過市,什麼來歷?

    又過了一會,牛車繼續前進。

    胡煒拉開窗簾,示意隨從近前,問:“方纔是那家的隊伍?”

    “郎主,方纔是山陽王經過。”

    “山陽王?原來如此。”胡煒點點頭,放下窗簾,坐好。

    山陽王蕭大成爲皇子,和其他喜文的皇子不同,這位喜武,弓馬嫺熟,又能使槊,據說性情兇悍,一如當年先帝皇子廬陵王蕭續那樣。

    也只有這位,纔會着甲騎馬在建康城裏疾馳,一副武人風範,全然不顧清流議論。

    想着想着,胡煒忽然想到自己聽到的一些風聲。

    最近,有人私下裏購買環鎖鎧,這可不尋常。

    雖然東冶已經能大量製作環鎖鎧,所以環鎖鎧不再如當年那樣,爲有錢也買不到的鎧甲,但因爲這鎧甲的“軟甲”特性,所以朝廷管得很嚴。

    所以胡煒很好奇:也不知,是哪個野心勃勃之輩起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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