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奇葩
    黃昏,野地裏,梁軍將士正在露營,因爲天氣炎熱、蚊蟲較多,所以露營可不是什麼舒服的事。

    然而,滿載而歸的人們,心中喜悅不已,看着大量馬匹,回想着攻入鄴城的豐功偉績,一個個笑得合不攏嘴。

    據說自晉末以來,歷代朝廷兵馬,都未攻入鄴城!

    我們卻做到了!哪怕只是入城片刻就出來,但也是做到了!

    一處處篝火邊,兵卒們唱着歌,烤着獵物,彷彿一場規模不小的篝火晚會,現場氣氛十分熱烈。

    當中一處篝火旁,李笠則在聽‘唐僧’唸經。

    這是後世的梗,所謂‘唐僧’指代說話囉嗦之人,此人樣貌端正,名爲祖珽,正在爲他‘權衡利弊’。

    “君侯出身微寒,即便能征善戰,卻難免‘狡兔死、走狗烹’之結局。”

    “若不早做打算,待得窮途末路,悔之晚矣。”

    “南國素重家世、閥閱,君侯以爲,立下再大軍功,就能入中樞麼?”

    李笠覺得無數蒼蠅在耳邊“嗡嗡嗡”,有一種打蒼蠅的衝動。

    經過幾日的交談,他是看出來了,這個祖珽並不是傻之,不是傻兮兮來勸降,而是另有所圖:推銷自己。

    名爲‘勸降’,把齊國誇得天上有、地下無,譬如典章禮儀、選舉(選拔官吏)制度,律法編撰、均田制,等等。

    其實就是“炫技”,以“勸降”爲名,向他‘推銷’自己的才學,以及見識、經歷。

    如此毛遂自薦,讓李笠覺得很驚悚,因爲對方的做法,讓他想起各種“託”。

    譬如醫托,譬如假裝約會、實則騙人高消費的酒託。

    眼見這位的詭辯術登峯造極,靠三寸不爛大概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李笠驚歎果然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祖珽這個名字,他之前就聽說過,往日和那些齊國被俘官員瞭解齊國風土人情、官場‘動態’時,得知了祖珽的“奇聞異事”。

    祖珽在齊國的官職不算很高,不過卻是天子近臣,因爲要隨時‘待詔誥’,也就是爲天子擬定詔書,所以算是祕書一類的人物。

    能給皇帝做祕書,文采必然了得,但北國人物衆多,祖珽這麼有名,主要是因爲其人品行極其惡劣。

    用八個字來形容,就是:坑蒙拐騙,貪財好色。

    爲官,貪污受賄,中飽私囊。

    任倉曹時,蠱惑上司一起僞造公文,從糧倉裏偷運糧食十車,倒賣賺錢,此爲監守自盜。

    事發後,當時的丞相高歡親自審案,祖珽憑藉詭辯之才,把責任全部推到了上司的身上,自己卻全身而退。

    不久,祖珽再次僞造公文,從糧倉運走了三千石粟米,要發一筆橫財,卻再度敗露。

    高歡暴怒,將祖珽打了二百鞭之後,貶去做苦役,因表現突出,後來得釋放,成了丞相府的奴僕,替代苦役。

    爲人,偷竊成癖。

    出席酒宴,經常偷貴重餐具,譬如某次於席間偷銅碟,被當場查出來,不以爲恥,滿不在乎。

    甚至參加高歡舉辦的酒宴時,也要偷,偷金酒杯,被當場查出來,高歡愛才,不予追究。

    祖珽因爲醫術高超,曾任尚藥丞,管御藥,結果偷竊貴重的胡桃油,再度被免官。

    給高歡嫡長子高澄做佐官時,偷竊宮中藏書,按律當絞,高澄惜才,免罪。

    結果祖珽死性不改,又繼續偷書,其‘慣偷’惡名傳播甚廣,連齊帝高洋見了祖珽,也常說“賊來了”。

    祖珽除了喜歡偷竊,還沒良心,道德底線極低。

    當年高澄準備受禪稱帝,卻被膳奴刺殺身亡,當時在場的心腹也傷亡殆盡。

    被砍成重傷的陳元康,臨死前拜託好友祖珽寫遺書,把自己存在另一好友處的二十五錠金子取出來,交給家人。

    祖珽答應了,事後憑遺書從其好友處拿金子,分兩錠給對方,以作封口費,剩下二十三錠據爲己有。

    甚至還偷陳元康藏書數千卷。

    爲人好色,和‘同好’們縱情聲色且不說,居然和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嫗私通,還當着其他人的面和老嫗打情罵俏。

    還以財物引誘官眷到府一起‘快活’,並與其他輕薄子弟“遞寢”。

    這“遞寢”,就是“輪流睡”的意思。

    簡而言之,祖珽此人品行極其惡劣,劣跡斑斑,屢次被貶、罰、服苦役,卻總是能‘死灰復燃’,得上位者任用。

    原因就就是真的有才學,且能力極其出衆。

    所以,這是個優點和缺點都極其突出的人。

    對於李笠而言,他覺得最驚悚的就是這位老兄居然和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嫗私通。

    李笠覺得男人好色不算什麼,但也不由得驚歎:一個老阿婆你都下得去手,簡直是奇葩啊!

    本來,“敵國皇帝身邊祕書來投效”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李笠該高興,但來投效的居然是“奇葩”,那就尷尬了。

    李笠甚至有一種擔心,擔心這品行極差的人物進了自己的‘團隊’,會不會極大拉低自己團隊的道德水準及風評?

    未必。

    首先從時代背景看,高歡執政時期,魏國(東魏)的風氣就是權貴大肆貪污受賄,而有司不管,也不敢管。

    權貴子弟終日聲色犬馬,有奇葩言行的人多得是。

    所以祖鋌的品行雖然差,卻不過是個隨大流的‘俗人’,無非是道德底線更低一些。

    手頭緊,開銷大,卻無法大貪,就只能靠監守自盜、小偷小摸斂財。

    若環境改變,對方未必會如此行事。

    其次,從個人能力看,祖珽既然劣跡斑斑卻依舊得高家父子三人任用,想來確實是有才學,甚至是脫穎而出的那種才學。

    其三,讓祖珽給自己效力,可以千金買馬骨,這種品行極差的人,若在他手下都能量才而用,別人看了,只會愈發有投效之心。

    最後,對於官員而言,個人品行和才能爲兩碼事,不影響其擔當重任,最典型的就是漢初功臣、“盜嫂受金”的陳平。

    李笠覺得祖珽品行惡劣是事實,才華出衆、能力強也是事實,居然來投奔他,或許是情急之下的變通,但也說得過去。

    因爲對方目睹了火炮的威力,所以可能意識到一點:有了這種威力巨大的武器,就有了絕對的武力,可以掃平一切。

    所以,對方要投機,覺得他有可能成爲第二個高歡,雖然出身微寒,卻能依靠武力,擊敗對手,權傾朝野,然後...

    屆時,這位就是從龍之臣,起家元老,能獲得最大程度的利益回報。

    當然,這‘奇行種’能否真的爲他所用,還是個未知數。

    對方道德底線很低,臉皮厚,節操、良心估計是沒有的,若覺得在他這裏不順心,說不定還會偷溜。

    眼見着祖珽滔滔不絕說了不知多久,李笠遞了杯溫水過去,趁着對方喝水、不再說話,便開門見山:

    “我是不會投奔齊國的,也不會放你走,不如,就爲我做事吧。”

    祖珽卻沒直接表態:“不知君侯需要在下做什麼?”

    李笠也不直接回答:“先到寒山再說,那裏到處都缺人。”

    “既如此,在下從命。”

    ‘求職者’和‘用人單位’達成了‘試用意向’。

    李笠又問:“我燒了齊國太廟,齊軍必然大舉南侵,若對徐州只圍不攻,卻入淮南燒殺搶掠,如之奈何?”

    祖珽笑起來:“君侯既然敢入鄴城燒太廟,想來已有應對之策,在下何必多言?”

    李笠懶得廢話:“說來聽聽,閒着也是閒着。”

    祖珽聞言撓了撓右眉眉尖:“想來,君侯的後手,就是兵鋒直指青州吧,若官軍..咳咳,齊軍南下入淮,恐怕青州後院就着火了。”

    “這一點,陛下...鄴城那邊,遲早會想明白的,而西面關中,又不得不防,所以權衡利弊,恐怕最後,還是得直奔徐州而來。”

    “而君侯在徐州嚴陣以待....”祖珽看着篝火,輕輕笑起來:“說不定,又能有一場大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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