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六章 提醒
    上午,莊園東郊,靶場,青壯們正在練習射箭,箭靶距離一百步,練習標準,和軍中相同。

    這是莊園裏部曲、護院、僮僕們的日常訓練,靶場幾乎每天都很熱鬧。

    旁邊,有幾名教頭在現場督練,靶場大門處,有一羣人往這邊過來。

    當中一名女子,身材高挑,衣着素白,容貌出衆,氣質非凡。

    幾名教頭見狀,趕緊上前行禮,因爲他們知道這是夫人來了。

    那些練箭的青壯,也注意到來人與衆不同,紛紛停下動作。

    “讓他們繼續練,莫要耽擱了。”黃姈笑道,教頭們趕緊讓青壯們繼續射箭。

    一名四十歲年紀教頭,瘸着右腿,站在旁邊,黃姈問:“老薛,你家二郎,今年應該有三歲了吧。”

    被稱爲“老薛”的薛田林,沒想到夫人竟然記得自家的事,趕緊回答:“夫人說的是,家裏二郎今年有三歲了。”

    “年前,君侯射死了一頭野豬。”

    黃姈說完,讓僕人將提來的籃子拿上前,掀開蓋子,衆人一看,卻見籃子裏是一條粗碩的醃豬腿。

    “君侯說,欠老薛你一條野豬腿,此次我回來,正好順便帶來。”

    薛田林聽得夫人這麼說,看着那粗碩的醃豬腿,眼眶一熱,趕緊行禮:“小的何德何能,竟得君侯、夫人掛念。”

    “都是府裏的老人了,君侯如何不記得你?”

    “你腿受了傷,再不能上戰場,那就幫忙訓練這些小子,也是幫了君侯一個大忙。”

    黃姈笑道,又看向其他幾個教頭:“你們都跟着君侯打過仗,如今可不能偷懶,得幫忙盯着他們操練。”

    教頭們見夫人說起自家情況,分毫不差,心中激動,不住點頭。

    旁邊那些青壯,陸續得知這位美婦人就是彭城公夫人,見其與薛教頭等人聊家常,不由得驚訝:

    原來薛教頭說的是真的!

    薛教頭平日閒聊,常說起自己當年,追隨新平公(當時對李笠的稱呼)作戰的經歷。

    青壯們聽薛教頭繪聲繪色說起各種驚險的戰鬥,聽得入神之際,總覺得這是薛教頭說大話。

    不僅如此,其他許多教頭,都會提起當年跟着新平公的經歷,青壯們好奇的同時,也總是會有疑問:

    新平公有那麼多部下,哪裏記得住你們幾個傷殘的?

    他們有疑慮也很正常,因爲鄱陽李家莊園裏,負責訓練護院的教頭,許多人身上都有傷殘。

    所以青壯們看着這些缺胳膊短腿的人,根本就看不出這是曾經追隨新平公左右、浴血奮戰的壯士。

    如今一看,夫人難得回來一趟,居然認得這幾位教頭,還拉起家常。

    特別是薛教頭,新平公...彭城公在徐州,打獵時還記着“欠老薛一條野豬腿”,特地讓夫人捎來。

    原來,這都是真的!

    青壯們正感慨間,卻見那美婦人走過來,似乎要做些什麼。

    許多青年正是氣血方剛年紀,未近女色,見着如此一位宛若天仙的美貌女子站在面前,只覺面紅耳赤,心砰砰跳。

    又不敢盯着看,只能低着頭,一個個手足無措,如同做錯事的孩子。

    教頭們見狀趕緊維持秩序,並向衆人介紹來人的身份。

    黃姈看着衆人,緩緩說着:“君侯在徐州,事務繁忙,又要抵禦北虜,衝鋒陷陣,身邊少不了驍勇之人。”

    她接過薛田林捧來一張弓,輕輕拉了幾下,試弓力,又拿起一支箭,捏了捏,試一試箭桿軟硬。

    “想要追隨君侯身邊效命,首要的技藝,就是射得準。”

    她說完,不顧自己身着寬袖衣、長裙,彎弓搭箭,連發三箭。

    百步外箭靶,第一箭上靶,後兩箭均命中靶心。

    青壯們見狀,一個個目瞪口呆,忘了對方的容貌,只爲其射術感到震驚。

    “戰場技藝,射箭不可或缺,步射只是其一,騎射,也很重要。”

    黃姈把弓交給薛田林,看着眼前人們,大聲問:“你們,都聽說了徐州的情況麼?”

    許多人默默點頭,因爲莊園裏定期會有部曲輪換,一部分人從徐州回來,一部分人離開鄱陽去徐州,所以他們多少都知道徐州的情況。

    “君侯,去年率領官軍,接連打了許多勝仗,許多將士立功,得了獎賞,得了軍號,升了官。”

    “這些獎賞,靠給人幫傭、給人看家護院,是得不到的。”

    “如果你們不甘心只做個護院,想要做官,想要封妻廕子,就得立軍功,軍功從哪裏來?戰場上撕殺得來!”

    “想在戰場上活下來,可不容易,想要在戰場上立功,更不容易,你們想當君侯的兵,門檻可不低。”

    “君侯已經定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從莊園裏選拔一批人,到徐州,在軍前效力,你們如果想去,可不能偷懶。”

    這個消息,讓青壯們眼睛一亮:彭城公可是常勝將軍,軍中立功機會多,很多鄱陽子弟從軍後,都有了出息。

    而他們,是彭城公的部曲,若能在身邊效力,不愁沒有前途。

    黃姈見青壯們被這個消息鼓舞得躍躍欲試,繼續說:

    “薛教頭他們,就是你們面前的第一道門檻,若是連薛教頭都不認可你們的實力,那麼,到軍前效力、戰場立功的心思,就收起來吧。”

    “我一個女子,尚且能做到百步距離射中靶心,當然,這是練習多年的成績,那麼,你們難道連一個女子都不如麼?”

    小小的激將法,讓青壯們鬥志昂揚,黃姈見火候差不多了,便適可而止。

    與薛田林等教頭又說了幾句,轉到別處巡視。

    激勵部曲奮發向上,這不是她的職責,今日如此行事,一是消息從她嘴裏說出來,才能讓莊裏的人相信,李笠給他們留出了足夠的‘上升通道’。

    其次,小小的提醒一下,讓所有人都記起,這個莊園裏,誰,纔是真正的主人。

    對於黃姈來說,李笠就是她的一切,所以,家裏有些事情李笠不好辦,她卻可以辦。

    林氏、李昕母子,在鄱陽守李家家業確實辛苦,確實有功勞,這是事實。

    但偌大家業,是李笠創下的,沒有李笠的努力,就沒有李家的今天。

    守業有功,不代表這家業是守業者的,這一點,不容混淆,哪怕並沒有人故意混淆。

    那麼,要如何‘提醒’大夥呢?

    好人,李笠來做;惡人,黃姈認爲自己當仁不讓。

    莊園裏部曲、僮僕、奴婢們的心態,必須及時得到‘調整’,她得提醒所有人,這個家,誰纔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這個一家之主,不能只存在於傷殘部曲的回憶之中。

    所有人都要弄清楚,賞與罰,到底是出自誰。

    黃姈這麼做,不是想過河拆橋,或者爲人寡恩薄情,她認爲該分清楚的事情,就必須分清楚。

    親兄弟都得明算賬,更何況叔侄。

    李笠和她,都不會虧待李昕母子,但不代表家裏的賬可以是糊塗賬。

    該分清楚的,就要分清楚。

    這座莊園,還有周圍的大片良田,她可以讓,就當做對方的辛苦錢。

    但是,數千部曲以及各作場裏的技術工人,是李笠十幾年來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寶貴財富,不可以有第二個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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