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豕歲有劇毒,商國國君又不許百姓捕捉,這麼看來,它生長在商國,還真是其之幸也。”
葉卿顏放下了茶盞,看着桌上豐盛的菜餚,想到因爲戰亂而陷入饑荒的百姓們。
之前的大戰雖然已經結束,可無端受牽連的百姓們,他們的痛苦卻沒有結束。
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家園,他們流離失所,在這冬日裏,更是飢寒交迫。
“小小的豕歲,都能夠被一國的國君和百姓如此保護,可那些活生生的人,他們的性命,卻被視如草芥。
凌煊,我厭惡戰亂。
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你知道嗎,我現在啊,真的有些羨慕那些豕歲了。
它們身帶的劇毒,反倒能夠保護自己不受侵害。
雖然價值高,但卻有人能夠抵擋住誘惑,忽略它的價值,放棄利益,讓它快快樂樂的,做一隻普通的蟲子。
說真的,我很羨慕。
雖說是爲了抑商,可我還是非常敬重商國的國君和百姓。”
她並不知道,自己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裏閃爍着的光彩,是宋凌煊從前未曾見過的。
在這樣寧靜的氣氛之中,他有些深受感動,握住她的手,目光堅定地作保證。
“卿顏,凡是你不喜歡的,我都不碰。
你厭惡戰亂,我同樣深惡痛絕。
不用羨慕那小小的豕歲,因爲我能夠給你任何你想要的生活。”
趙維還是頭一回聽到主子說這些話。
對戰亂深惡痛絕?
以前的主子,可是最喜歡待在軍營裏,一副總想要挑起戰亂的架勢。
不知爲何,看到現在的主子,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沒錯,主子現在是很幸福,可總少了些什麼。
夜深了,客棧裏的人也都差不多歇下。
葉卿顏睡不着覺,躺在宋凌煊身邊,聽到豕歲的獨特叫聲,便不知不足被吸引到了窗邊。
她打開窗,聽得更加清楚了。
或許,她可以試試,捉一隻回去。
她推了推宋凌煊,可他睡得有些沉。
門外,趙維和幾個侍衛輪流守着。
葉卿顏推門出來的時候,有幾個侍衛忍不住打盹兒,頓時一個激靈。
“王……王妃!”
趙維迎上前,恭敬行了一禮後,詢問道:“王妃,這麼晚了,您是要出去嗎?”
“我就在客棧裏走走,不出去。”葉卿顏下了樓,坐在之前坐過的位置。
靠着窗,聽着豕歲的叫聲,心中卻很是平靜。
她少年時,有很長一段時間在仙藥谷。
到了晚上,各樣的蟲叫聲,讓她覺得很是心安。
習慣了在它們的叫聲中入睡,現在也是如此。
“王妃,有些話,屬下忍不住。”趙維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後,令她稍稍有些被嚇到。
“有什麼話,直說吧。”她示意趙維坐下說,否則她得長時間擡起脖子,想象都覺得難。
趙維當然不敢如此隨意地坐在王妃對面。
他依舊站着,但卻是換了個位置,站在了葉卿顏桌對面。
桌上點着蠟燭,映照着趙維那張臉,感覺有些黑乎乎的。
“王妃,晚飯後,主子對您說的那些話,您真的……當真了嗎?”
葉卿顏眉頭微皺,回想着宋凌煊所說的那些話。
然後她很是認真地問道,“他說了很多,你指的是哪句?”
沒有居高臨下,更沒有頤指氣使,她就像是在和自己的朋友聊天說笑,沒有給趙維太大的壓力。
談話的氣氛很好,加上光線不強,趙維能夠暢所欲言。
“主子說,他對戰亂深惡痛絕,主子的意思是,王妃您不喜歡戰亂,他以後就不參戰,王妃,這真是您所希望的嗎?”
葉卿顏不明白趙維的真實意思,但總覺得他在介意什麼。
“是我不該當真呢,還是我不該這麼希望?”她反問趙維,審視着他那張還算鎮定的臉。
“王妃,是您要屬下直言,那屬下便說了。
其實您不瞭解主子。
至少您從未見過,征戰沙場的他,纔是最無拘無束的。
是戰亂成就了主子,而您現在一句‘厭惡戰亂’,等同於否定了主子一切的榮耀與冠冕。
屬下跟隨主子多年,知道他其實並不捨得離開戰場。
趙維連問了兩次,她是否瞭解宋凌煊。
前一句用的稱謂還是“主子”,後一句則是“您的夫君”。
前者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後者是站在她的立場。
他的態度非常誠懇,非常真摯,沒有咄咄逼人的責問,也沒有自以爲是的挑戰。
葉卿顏沉思了會兒,思想着方纔趙維所說的話。
她同樣在心裏問自己——她是不是真的足夠了解宋凌煊呢?
後來,她得出了一個答案。
她或許,真的不夠了解。
他喜歡喫什麼,喜歡什麼顏色,他的抱負是什麼,他之所願、之所想,從小到大,事無鉅細,她好像,都是模棱兩可啊。
這樣一想,她不禁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
她真的,是一個好妻子麼……
很少,她很少聽宋凌煊說什麼。
她不問,他也不說。
那她可能永遠也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
或許他會說,她想要的,就是他想的。
但在那之前呢,在遇到她之前,在她動搖了他之前,他所希望的是什麼。
趙維說得不錯,是戰亂,是殺戮成就了宋凌煊,讓他能以睥睨天下的姿態回到齊國、回到那本該屬於自己的高位。
他這一生,最值得驕傲的,或許也就是那些了。
戰場上那些經歷,他應該是如數家珍的啊。
在芊芊和瑞兒他們長大後,他以一個父親的身份,說出年輕時傲人的經歷時,臉上的表情該有多麼精彩呢。
可她的一句話“厭惡戰亂”,很有可能讓他自此對這些閉口不提,只是因爲她不喜歡。
她是女人,而他卻是男人。
女人想要現下的安逸與和平,男人卻更多得希望通過戰亂卻獲取和平。
她只看到了現在的寧靜祥和,卻忽略了,北燕與齊國象徵,這把火,早晚會燒到所有國家。
想到這些,她的心緒便有些複雜了。
“趙維,你想說什麼,便繼續說吧,我想知道,你瞭解的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想要知道我的夫君,他想要什麼。”
葉卿顏態度很是親和,這出於趙維的意料。
他以爲,自己這樣直接地質問王妃是否瞭解主子,她會勃然大怒來着。
現在,他便能夠放膽了。
“主子想要的,是天下一統。
只有那樣,才能保證永遠無戰亂。
可自從遇上王妃後,主子已經無心征戰了。
以前是因爲主子身中噬心蠱毒,所以想要把餘下所有的年歲都給王妃你。
可現在……”
“你想要他重回戰場麼。”葉卿顏打斷了趙維的話,很是冷靜地問道。
“屬下不敢插手主子的事,只是覺得,主子現在和以前大不相同。
以前的主子,有抱負,胸懷天下。
現在的主子,有王妃,心懷王妃。
王妃你可還記得,之前大戰的時候,劉子安的火炮夜襲我齊國軍營,主子被炸傷一事?”
“記得。”
“王妃,主子不讓我們說,其實,主子並非是爲了救人而受的傷。
他只是爲了去撿您送給他的匕首,躲避不及,纔會被碎石所傷,這纔是真相。”
趙維在說這些的時候,刻意壓低了聲音,生怕被其他人聽見。
若不是主子現在睡得熟,方纔這些話,他怕是沒有機會與王妃說清楚的。
現在終於說出口,他覺得渾身通暢。
“你是說,火炮之下,他爲了撿一個匕首,險些送了命麼。”葉卿顏沉下了眼眸,手微微攥了起來。
他還騙她說,是爲了救什麼人。
原來,他只是爲了一個不值錢的匕首。
好你個宋凌煊,真以爲她好騙是麼。
當初她是送了他一把匕首,那是因爲之前他那把匕首,是上官慕雅送他、而他常帶在身邊的。
作爲女人,她多少是有些嫉妒心的。
所以她當初送匕首的時候就說過,人在匕首在,匕首若是丟了,他也別回來了。
可那只是她隨口一說,更多的是賭氣罷了。
哪曾知,他竟然當了真,還差點送了命。
笨蛋!
簡直是最笨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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