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並蒂難爲雙生花 >第一百四十章 虐之疼(二)
    秋,晴天,萬里無雲,遠方的天空看起來不怎麼完整,那是因爲眼睛腫得歷害,視線便被遮擋了一部分。

    小良擡起手,想揉一揉眼睛,剛觸碰到卻一下傳來錐心的的痛,眼淚不停地涌出眼眶。南宮鑰知道,那不僅僅是痛,更是恐懼,滿心的絕望不知要從哪裏找到出口。

    背的的草垛有些扎人,但是他不想動,任由淚水不停地往下流,視線裏那條從遠方蜿蜒而來的小路模模糊糊,小良想,如果祖父出現在這小路上該是多好。可是沒有如果,他全身都在痛,這些痛都清醒地提醒着他,他被拋棄了,拋棄到這個全是惡魔的地方任人欺凌。

    “……爲什麼?”眼淚劃過小良的臉,浸過嘴角的傷口,又是一陣疼痛傳來。

    “他在那裏!”

    是讓小良恐懼的聲音,他想都不想爬起來就跑。因爲營養不良,相比五、六歲時並沒有長高多少的身體很快就被人按爬在地上。

    隨着重重的一巴掌呼在頭上,那道聲音再次響起:“你居然敢跑。”又是一巴掌:“你家裏都不要你了,要不是我家好心收留你,你只有餓死知道嗎!”

    不及他多想,領子被人一提,被拉起來了的小良面對着兩個比他高出一個半頭的少年有些發怵,慌亂的眼神四下瞟着,想解釋點什麼卻因爲害怕說不出話來。”

    “張小良,我跟你說,劉老頭家的牛昨天被拍死了,說是山上的熊跑下來了。”

    小良當然也聽說了,但眼前有比拍死劉家那頭牛的熊更讓人害怕的,他垂着眼睛不敢去看眼前兩個讓他顫抖不止的人。

    “今天村子裏的人要上山去打熊,我們一起去看。”

    小良輕輕掙扎了一下,見兩人沒有要放開他的意思,只好作罷,顫着聲音說出句話來:“……熊會喫人嗎?”

    文家兩個半大小子愣了愣,相視一笑,說道:“不喫吧,村子裏這麼多人不是沒一個受傷的嗎,只死了頭牛都沒被喫掉,它不喫人的。”

    把小文放下,文家的大孫子文來福難得的好說話,拍了拍小良的肩膀:“你要是個男子漢就跟咱兄弟開個路,咱們去看一看那黑熊長啥樣,我只聽我阿爹說過,說是有一座房子那麼高。

    小良更害怕了,一座房子那麼高!還要他去探路?

    見他一直抖個不停,腿腳都不利索,文家的小孫子文來喜說道:“只要你能證明自己是個男子漢,我們以後就不再打你了。”

    說完看了看他哥,文來福說:“對,還給你喫蒸糕。”

    不捱打還能喫飽肚子,這樣的誘惑對於一個九歲多的孩子來說實在是足夠大了,相對於一頭還沒有見過的熊來說,這樣的許諾他絕對無法拒絕。

    起因很簡單,爲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文家兩兄弟決定去看一看那頭拍死耕牛的黑熊,又因爲害怕,便讓小良走在前頭,想着出了事總有個人抵着。

    林子很大,秋日裏已不再繁茂,枝葉間透進許多的陽光,撒在溼軟的土地上,時不時有小動物伴隨着小良三人的侵入竄上樹,瞬間消失在視線中。

    爲了防止有人誤入山林,上山的路口有村民守着,爲了躲開路口上守着的村民,文家兩個小子一路催着小良往林子裏鑽,看着明顯已經明顯偏離了上山的小路,小良心頭越發的慌,不時回頭看跟在他身後的兩人。

    “看什麼看!”文阿福不耐煩的皺了皺像他父親一樣短黑的眉毛:“繼續走啊。”

    小良小聲說道:“……我怕會迷路。”

    文來福“噗嗤”一笑:“我可沒你那麼笨,這林子我鑽了好多次了。”他眼睛亂轉了幾圈,望了望依稀還能見着的小路,本來有些慌亂的心瞬間安定了不少。

    “來,給你一塊饃饃。”文來喜從懷裏掏出半塊頭一日剩下來的冷饃饃:“咱們從林子裏穿纔不會被發現嘛,要想不走偏,瞧着林子外的路往山上走準沒錯。”

    樹木錯落地鋪開在山地上,從縫隙中依稀能見着那條上山的小路,知道來福與來喜也不算太亂來,小良提起的心又放下不少,畢竟他二人承諾過了,他帶他們進了林子以後便不會找他的麻煩了。

    小良一早只喝了一碗能見着碗底的清稀飯,原本就沒有喫飽,接過來喜給的饃饃便吃了起來。饃太硬,吃了兩口咽不下去了,又捨不得丟掉,想着回去泡涼水喫,便揣進懷裏默默往前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文家兩兄弟有些不耐煩了。來福推了一把前頭走得氣喘吁吁的小良:“你走快些啊,出來好久了,要是耽誤了時間,回去晚了我們會捱罵的,你可小心點。”說完衝回頭來的小良揮了揮拳頭。

    小良的心緊緊一縮,林子裏已經暗了些許,雖說是看着小路在往裏走,但極目四望,早已看不見村子裏的人了。他握緊雙手,對於文阿福的行爲既憤怒又害怕,夾雜着深深的無力感,只能低着頭繼續往前走。

    越往山上越讓人覺得溼冷,不時踩斷的樹枝發出的響動總能讓人心頭猛跳。南宮鑰跟着小良一起心驚肉跳,不和諧的聲音似乎響得有些頻繁。

    卻又好像少了些什麼,少了些什麼呢?走了這一段好像都沒有看到什麼小動物了。南宮鑰覺出了不對勁,眼睛往林子深處瞟,卻因爲視線受限看不全,隱約覺得林子深處的樹枝影子似乎不停地在晃動。

    一陣意料之中的吼叫聲響起,三個孩子都明顯的一愣,伴隨着獸類的吼叫聲,一個巨大的黑影從林子深處迅速地往這邊奔跑了過來。

    “是熊!”文來喜尖叫一聲,慌不擇路地掉頭就跑。

    小良年紀最小,原本嚇愣住了,這個時候卻因爲來喜那聲尖叫回過神來,轉身便往林子外那條小路衝去,他腦子一片空白,只想着那裏那裏更好跑脫,往山下跑一定會遇到來打熊的村民。

    沒有跑上兩步,領子被人一提。他轉過頭便對上了文來福那雙驚慌失措又狠戾的眼睛,腦子依舊混沌,只知道自己被文來福往後重重的一摔。眼睛有些暈花,後背被石子兒劃破了皮。

    痛,卻又暈沉,有什麼跑遠,有什麼跑近……文來福爲什麼要摔倒他,他覺得自己流了好多血,嘴角的傷口好像也裂開了,嘴裏全是鐵鏽味。

    還有……一股濃烈腥臭的熱氣迎面撲來。

    來不及睜開眼睛,小良本能地從懷中摸出個東西向前砸去,接着便被拍飛出去。

    他腦子更加迷糊,有一瞬失去了知覺,只覺到什麼銳利的東西從他臉上劃過,眼睛似乎被抓瞎了一隻,有溫熱的液體又快又多地往下流,隨着身體落下,劇烈的疼痛感從眼睛嘴角傳遍全身,是一種讓人快要失去理智的痛。

    小腿處一陣劇痛後瞬間麻木了似的失去知覺,身體凜空而起……

    耳朵中傳來什麼斷裂的聲音,與踩斷枯枝的聲音那樣不同……已經痛得麻木的南宮鑰終於恢復了一絲清明,拼了命按下石扣。

    眼中一片溼潤,她睜開眼睛時整個人還在顫慄,因爲害怕,更因爲疼痛,真是太痛了。那一瞬的痛讓她失去理智沒有及時按下石扣,待回過神來那被生生撕裂開來的疼已經襲遍了全身。她環抱着自己,縮成一團。

    過了許久,她才聽到耳邊傳來的呼喊聲,對上任瓏那雙焦急的眼睛,南宮鑰一時沒忍住,眼淚奪眶而出,太痛了,太痛了……,

    ……

    布幔被重新拉下,冷靜下來的南宮鑰看着破碎掉的茶壺,忽略掉那些感受,將事情如實告之老張頭。

    “你小孫子那墳裏一定是空的,他如今要麼被棄屍荒野,要麼便……”南宮鑰嚥下後半段話,那些話她無論如何了說不出來。

    因爲那些痛,她原本是十分想狠狠地責怪老張頭的,可看着面前這個老人死灰色的臉,那些話便說不出口了,如同那些她感同身受的疼痛,只能自己吞下去。

    “我的信遲了一步。”渾濁的淚流出眼眶,所有麻木的外衣在這一刻被盡數除下,老張頭崩潰地哭了出來:“要是收到我的信,我那孫兒便不會被欺負至死了啊!”

    “是信件遲了的問題嗎。”南宮鑰聲音有些冷:“人性貪婪,永遠也不會滿足。”

    雖不是你的錯,但你卻有無法推脫的責任。最後這句話南宮鑰不能說,說了,老張頭便也活不了了。只希望爲了幫他孫子求個公道,能支撐着老張頭好好活下去。

    南宮鑰深深吸了口氣,繼續緩解着來自靈魂深處的疼痛,儘量勸慰道:“小良他回來找你,便是在乎你,希望你能爲他討個公道,他也便能安息了。說到底,你還是他在這世上最牽掛的人,你好好活着,小良才能安心。”

    有一些悲慘是因爲一個偶然的原因,卻走向了必然的結局,人生總總,只有坦然面對纔有新生的機會,活着,纔能有機會。

    第二天任瓏便回來覆命了,老張頭已經收拾行裝回唐國去了。

    此事告一段落,眼下便是要去見一見申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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