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她身旁,輕聲問:“出什麼事了?”
丁叮沒有哭,只出聲回道:“我媽腎衰竭,在做手術。”
裴崢控制了一下表情,頓了兩秒後道:“沒事,手術一定會很順利,你別擔心。”
丁叮安靜的坐在椅子上,嗯了一聲。
裴崢也沒再說其他,陪着她一起等,換腎手術正常在三到四個小時,丁叮不停地看時間,緊張的掌心裏都是冷汗,裴崢從旁輕聲安慰,給她買了喫的,她一口沒動。
下午五點三十五,丁叮不知道第多少次看時間,手術室大門打開,從裏面出來一個護士,“丁雪家屬?丁雪家屬在嗎?”
丁叮本就在注視着她,聞言,瞬間彈起,“我是。”
她太久沒開口,聲音是啞的,咳了一下才清晰幾分,“我是丁雪家屬。”
裴崢跟她一起來到手術室門口,丁叮問:“我媽怎麼樣?”
護士摘下口罩,出聲回道:“手術前期都很順利,但病人在移植新的腎源時突發排斥,醫生們做了半個多小時的搶救,很抱歉,沒能挽救丁雪女士,家屬節哀。”
話音落下,整個手術室門口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朝着丁叮的方向看,裴崢也是,丁叮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唯有臉色突然煞白,像是抽乾了渾身的血。
裴崢攬住她的肩膀,緊張又心疼的叫了聲:“丁叮。”
說話間,手術室裏面又有人出來,是護士推着病牀,被洗到微微發硬的白色被單,從腳蓋到頭,隨之出來的還有一名醫生,醫生摘下口罩道:“抱歉沒能救活患者。”
他朝着丁叮和裴崢的方向頷首,丁叮的眼睛卻紋絲不動的落在白色被單上,她走上前,護士往旁邊退,丁叮揪着被單一角,慢慢掀開,她看到熟悉的額頭,熟悉的眉眼,繼而是整張臉,不知是不是失血過多的緣故,丁雪的臉很白,丁叮一瞬間崩潰,俯下身抱住丁雪的身體,她以爲自己會嚎啕大哭,可事實上,只有細弱蚊聲的一句:“媽……”
聲音從嗓子眼裏溢出來,大悲無聲。
世界彷彿被上了消音器,衆人都看到丁叮悲痛欲絕的模樣,可卻聽不到絲毫聲音,她伏在丁雪身上,心底撕心裂肺,身體卻做不出哭天搶地的模樣。
可她還是嚇到了裴崢,裴崢上前拉她,“丁叮…丁叮……”
丁叮死死抱着丁雪,像是長在她身上,裴崢用了力氣,竟然沒搬動,他只能俯在她耳旁道:“丁叮,別這樣,阿姨也不想看見你這樣。”
丁叮的眼淚掉在丁雪臉上,滾燙灼熱,讓她產生了錯覺,丁雪沒有死,她動着嘴脣,想說話,可是聲音發不出來。
裴崢再去拽她時,她發出很低的一聲嗚咽,伴隨着壓抑到極致的聲音:“求求…求求你們,救救她……”
醫生跟護士都是見慣了離別的場面,可饒是如此,人心肉長,此情此景,醫生只能道歉,護士紅着眼眶上前,輕聲說着安慰的話。
她看起來瘦瘦的,可力氣大得驚人,裴崢拉不動,護士也掰不開她的手,她固執的用這種方式企圖挽留,好像只要她不放手,丁雪就還有一線生機,直到手術室裏面再次推出一張病牀,同行的還有曹主任。
曹主任快六十歲,一場手術下來,臉色比病人好看不到哪裏去,他來到丁叮身旁,俯下身說:“小姑娘,對不起啊,沒能幫你守住你媽媽,但是你要堅強,你還要看活着的人。”
一句活着的人,像是一把錘子,敲碎了丁叮隔絕外界的屏障,她茫然的擡起頭,轉臉就看到另一張病牀上的陳海峯,他還活着,有護士幫他提着吊瓶,剎那間,她失聲痛哭,哭聲讓所有人都跟着揪心。
裴崢將她拉到懷裏,護士要把病牀推走,她伸手去夠丁雪,裴崢雙臂用力,她掙不脫,在他懷裏拼盡全力,最後脫力。
裴崢將她帶到沒人的地方,抱着她勸道:“別怕,你還有我,我會陪在你身邊。”
“我要我媽……”
“阿姨在,她會一直陪着你,你這樣她沒法安心,她希望你堅強,你就堅強給她看。”
堅強,丁雪從小教她的第一項技能就是堅強,像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丁叮用力拽着裴崢的衣服,他將她的頭按到自己懷裏,任她嚎啕大哭。
聲音由大到小,從抽泣變成平靜,裴崢抱着她的腰,怕自己一鬆手,她就會癱在地上,手機鈴聲響起,兩人誰都沒動,良久,丁叮擡起頭,往後退,裴崢順勢鬆開手,垂目睨着她的臉。
丁叮悶聲說:“你接電話吧。”
裴崢把手機掏出來,看到屏幕上顯示的來電人,掛斷,而後擡手抹了下丁叮的鼻子,低聲道:“別哭,有事我跟你一起解決。”
丁叮道:“我先去看看陳叔叔。”
裴崢不知道陳叔叔是誰,可嘴上很快答應:“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丁叮不想坐電梯,走步梯下樓,走的好好的,突然腿一軟,要不是裴崢眼疾手快抓了她一把,她直接就一頭栽下去。
裴崢餘驚未退,看着她道:“沒事吧?”
丁叮整個人都是木的,搖搖頭,他不敢再鬆手,抓着她的胳膊下了四層樓,原本丁雪住的病房,如今換成了陳海峯,丁叮站在牀邊,千頭萬緒,百種滋味,眼淚忍不住往下掉,哽咽着道:“陳叔叔,謝謝你。”
裴崢認出陳海峯,默默地轉身出去,站在走廊一處,把先前掛斷的電話重新撥回去,電話接通,他出聲道:“京哥,不好意思,剛纔我這邊有點事。”
榮一京說:“沒事,你到烏斯特了嗎?”
“嗯,我下午兩點多就到了。”
“跟丁叮見面了嗎?”
裴崢擡眼看了下病房方向,慢半拍道:“我在醫院,丁叮她媽剛纔過世了。”
手機那頭,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