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文學入侵 >第 533 章 第 89 章
    ???

    天色已昏。

    理國公府用膳的點快到了,菜餚都已經擺到桌子上了,褚星奇卻始終不見人影。

    國公夫人親自到他的住處去詢問。

    “夫人,少爺在屋裏已經悶了兩個時辰了,我們叫他,也不讓我們伺候。”侍女說。

    國公夫人聽了有些擔心,敲門道:“星奇,星奇......你在裏面嗎?”

    門嘎吱一聲開了。她的小兒子站在門口,第一次在遊學歸來後換下了道袍,穿上了作爲侯門公子的金襄玉飾。

    縷金靴,藍田帶,玉冠束髮,一身淡鵝黃紗衣。丰神秀整,皓齒鮮脣。

    雖然道袍也別有風致出塵,但這一身更顯出他好容貌,好氣度,更像侯門翩翩佳公子。

    這一身衣服還是他離家學道後,國公夫人因爲日夜思念小兒子,爲排解寂寞而備下的。每件衣服上的刺繡、配飾,都是她親手一筆筆繡的,親自一件件挑選的。

    每一個月都要做一身,她都要念一聲兒在哪裏,是冷了,還是渴了,是熱了,還是餓了。

    如此一月月,一年年,做下了幾十身。

    有時候,想他回來會長高了,忙叫縫褲腳。

    有時候,怕他回來會瘦了,又叫寬衣帶。

    可惜褚星奇歸家之後,總是一身羽冠道袍。

    那整箱整箱的華服從不見他穿,被撇到了一旁。

    一個母親的心就總是隱隱地揪着,道袍雖好,卻總叫她想到三年裏她做的噩夢——

    三年間,她總是做噩夢,夢到這孩子駕鶴而去,從此摒絕人寰,身沒雲海。

    雲海渺渺,駕鶴成仙,世人都說神仙好。可對一位母親來說,哪比得上孩子娶妻生子,承歡膝下?

    幸好,她的孩兒還是選擇了回到紅塵。

    看到母親望着自己仲怔不語,褚星奇問:“娘,不好看嗎?那我去換一身。”

    國公夫人隱布皺紋的眼角含了淚光,忙笑道:“好看,好看!還是這樣穿好看。”

    “星奇,走,我們去用膳。讓你爹爹、你哥哥姐姐們都看看。我就說,這身衣服你穿着肯定合適。”

    “好。”

    國公夫人笑開了花,挽着兒子的手,一邊走一邊唸叨:“這一次多住幾天再出去玩......不是娘不讓你出去,但是在外面整天東奔西走的多累啊......今晚的晚膳,你爹和我盯着廚房,叫他們做的都是你最愛喫的......”

    她絮絮叨叨,但逐漸走得有些氣喘吁吁:“兒,你走慢點......”

    褚星奇一怔。

    母親已經年邁,跟不上他的步子了。

    可是他始終記得,他小時候,又矮又小又病的一個,比同年齡的女娃娃還瘦弱。

    那時候對他來說,要跟上父母,是這樣的艱難。

    父母的一步,是他的好幾步。他一路小跑,還差點跌倒。

    奶媽和其他人要抱他,他不讓,只揪着母親的衣服。

    那時候還年輕的母親就抱起他,柔弱的千金小姐從來手裏都沒有拿過超過一本書的重量,竟硬是抱了他一路,額頭的汗濡溼了鬢髮,大汗淋漓。第二天手都僵了,可是當他再次伸手時,依舊笑着將他抱起。

    可是,現在,他早已長得已經比母親高了。

    他走一步,是母親的幾步。

    母親要跟上他,卻走得氣喘吁吁。

    褚星奇放慢了腳步,等着母親追上來,陪着她慢慢地走向用膳的正廳。

    正廳裏,飯菜的香氣遠遠地飄了出來。

    父親坐在正位,兄姐、嫂子們早就落座,有說有笑。

    褚家人少,沒有那麼大的宗族,雖說是侯門世族,但父親母親對子女都十分慈愛,不忍心拿太多嚴苛的規矩破壞家人間的溫情。

    因此,褚家的飯桌上一向沒有多的規矩。

    嫂子們也不侍立,姊妹們與兄弟們也不分桌,一家人坐在一起,其樂融融。

    看到褚星奇扶着母親而來,兄姐都站起來,迎母親入座。

    大家空了一個位置,就在理國公夫婦的身旁。

    褚星奇扶着母親入座,自己也坐下了。

    理國公夫人向理國公低語幾句,理國公打量小兒子,連連點頭:“還是這樣穿精神。以後都這樣穿,道袍就該收起來了。”

    他說着,看褚星奇久不夾菜,竟不要僕人,自己站起來,笨拙地把褚星奇喜歡的菜放到了他的眼前,說:“多喫一點,你小時候不是想喫肉,總抱怨說不能多喫嗎?現在身體大好了,在道觀裏總是喫素的怎麼行?多喫點肉,還能再長高。”

    他端菜的時候,頭顱略低,褚星奇一下子就看到了他髮髻裏的白髮,父親的嘴角也生了皺紋。

    父親不如小時候那樣的高大威嚴了。

    褚星奇一下子想起了小時候,他體弱多病,常常臥牀。

    苦澀的藥一碗入喉,苦得他的舌頭都麻了,喫什麼東西都沒有味道,只能喝粥。還不能喝多,喝多了會吐。

    他羨慕兄姐,甚至羨慕可以大口大口喫飯的小狗。

    有一次,人家給看護他的大夫端來了飯菜。

    他嗅到飯菜的香氣,看到大夫的托盤裏,有一大塊的紅燒肉,放了糖油,塗色甜蜜。

    而他的一邊,只有一碗散發着苦味、黑乎乎的藥汁。

    他不想再喝藥喫粥了。趁着大夫沒來,他偷吃了大夫的紅燒肉。

    結果是當晚,他上吐下瀉了一天一夜,虛弱得眼睛都快睜不開。

    母親哭、哥哥哭、姐姐也哭。所有人都圍着他掉眼淚。

    父親沒有哭,只是黑着臉,在他醒來後,眼睛裏卻泛着紅,啪地在他臉上打了一個巴掌。

    那是他第一次捱打。也是唯一一次。

    其實現在想起來,父親高高舉起,輕輕落下,一點力氣都沒使。

    打完巴掌以後,母親跟父親撕扯,吼他你瘋了嗎爲什麼打孩子。

    父親扭頭就走。

    他長大以後才聽母親說,那幾天,父親發了瘋一樣,堂堂侯爺,不眠不休,到處低聲下氣,滿京城延請名醫,爲了請來一位早已隱居的名醫,甚至險些下跪。

    後來他長大了,身體慢慢好起來了,人家都說他是浪蕩子,是輕浮兒,揮金如土,不務正業,四海學道。說父親教子不嚴。

    父親卻只有一句話:我只希望他能好好地、健健康康地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拿起碗,扒了幾塊肉,掩住微紅的眼,笑着咬了一口,說:“好,我一定多喫點,再長高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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