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城知道母親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現在，維持她生命的，就是她身上那許多根管子。
只要他點頭，只要他一個手勢，醫生就會拔管，母親的心跳就會停止，而他，從此就成爲沒有媽媽的人。
韓城第一次在生死麪前感到害怕，他從來都不知道，死亡是如此可怕的事情。
父親不想讓這麼快拔管，他說，再過一星期就是他們結婚五十年紀念日了，讓他與妻子過完這個紀念日，再，再送她離開吧。
這幾日，韓城與韓秀輪班照顧母親，在這爲數不多的日子裏，他們格外的珍惜。
這天晚上，輪到韓秀照顧母親。
她細細給母親擦拭了身體，又坐在牀邊陪她說了會兒話，哪怕是她一個人自說自念，可她依然說了許多。
“媽，我哥這都四十多歲了，也不結婚生孩子，將來誰給他養老？你說你，也不醒來訓他幾句。”
“我爸呀，最近在張羅着你們結婚五十年紀念日的事情，說是要給你一個驚喜，你就不想看看驚喜是什麼嗎？”
……
韓秀自顧自說着，眼眶微微有些紅。
說了足足半個多小時，她覺得情緒有些難以自控，便想去外面稍微緩解下心情。
在生死麪前，沒有人能佯裝風輕雲淡，而躺在病牀上隨時都會死去的人，還是他們的母親。
哪怕媽媽已經什麼都聽不到看不到，可韓秀還是不想在媽媽面前哭出來，她相信，哪怕她沉睡着，也能感知到外面發生了什麼。
韓秀下了樓，病房裏只剩母親一人，還有那些儀器滴滴答答的聲音。
硃砂就是趁着這時候進了病房的。
她站在門口，看着躺在病牀上那個瘦骨嶙峋的老人，她眼中滿是冷漠與憤恨。
這就是韓城的媽？就是這個老太婆羈絆了韓城的腳步，讓他在蘭城都停留了個將近一個月。
是這個老太婆，奪走了韓城的心，奪走了韓城對她的寵愛，韓城爲了這個奄奄一息的老太婆，竟然不回深州了，他竟然不管她了。
這個認知，讓硃砂心底泛起滔天恨意來。
硃砂一步步走到牀邊，居高臨下看着韓城母親，半晌，她冷笑了一聲。
“就憑你？也能與我搶韓城？你是他媽媽又怎麼了？韓城就是死，也得爲我而死，這一輩子，他都別想扔下我！”
硃砂眼中滿是扭曲的憤恨，她一字一頓說着，像是個瘋子。
“韓城說要陪着你，所以不肯回深州，那是不是你死了，他就願意繼續陪在我身邊了？”
牀上那遲暮的老人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她就靜靜躺在那裏，神色安然慈祥。
“哪怕你是他媽，你也不能搶走韓城，誰也不能搶走他！”
硃砂惡狠狠說罷，手慢慢伸向那根維持着韓城母親生命的管子上。
她心裏很清楚，只要輕輕一把，用不了幾分鐘，這個老太婆就會死亡。
這是殺人！
可硃砂不在乎，在她看來，韓城滯留蘭城太久了，她需要他，可他不回去，這就是韓城的錯。
反正都不會再醒來了，反正死亡都是遲早的事情了，不如，她早點送這老太婆上路？
這麼想着，硃砂嘴角勾起一抹沒有溫度的笑。
她握緊了那根管子，輕輕往上一提，然後將監控心跳的儀器連接在她自己手指上。
心跳監護儀沒有發出任何的響動，依然平穩正常，只是病牀上的病人，已經因爲缺氧而開始掙扎起來。
但這掙扎並不劇烈，不過短短一兩分鐘後，韓城的母親身體抽搐一番，隨即直挺挺的躺下。
她死了。
硃砂眼睜睜看着這位無辜的老人掙扎，死亡，她卻不爲所動，甚至都沒有半絲害怕。
手指在韓城母親鼻子上探了探，確定她沒了呼吸，她這才站起身來，將心跳監護儀重新連接到韓城母親的手指上，隨即，她頭也不回離開病房，從安全通道里飛快離去。
與此同時，護士站那邊已經接收到異常，護士飛奔而來，隨即就開始通知醫生搶救，可是，一切都晚了。
剛洗完澡的韓城還沒來得及喫飯，就接到了妹妹的電話，母親去世了。
她還是沒等到自己的結婚五十週年紀念日，她還是沒有看到老伴兒給她的驚喜。
韓城抵達醫院時，醫生已經撤去了所有的設備。
他站在門口，看到母親靜靜躺在病牀上，看着一張白色牀單蓋在她身上。
曾經身姿豐腴的她此時瘦弱乾癟，像是被抽乾了所有的生命。
韓秀跪在牀邊，哭得撕心裂肺。
“我就下去了一會兒，我就離開了十分鐘，怎麼就……就死了呢？明明之前都還很正常啊。”
韓秀握着母親冰涼僵硬的手，眼中滿是痛苦，她不敢相信這短短十分鐘裏，母親忽然就死了。
可是，不管她相信不相信，此時躺在這裏的，確實是一具冰冷冷的屍體，沒有半點溫度，沒有半點生機。
醫生也很是詫異，他們下午來查房時，患者的狀態都還穩定，怎麼幾個小時時間，忽然就……
而在這之前，心跳檢測儀沒有發出任何的警報聲，這實在是，說不過去啊。
“秀秀，阿城，你們倆別太難過，你媽走了也好，你媽走了啊，她就不遭罪了，就不用天天受疼了。”
韓父坐在椅子上，紅着眼眶說道。
那麼多的管子插在身體上，肯定很疼吧，老伴兒一向都怕疼，她肯定很難受的。
也好，走了也好，走了啊，就上了天，就享福了，就不用再受苦受疼了。
只是她走了，他可怎麼辦呢？他可怎麼熬剩下的日子呢？
韓城擡頭，想將眼眶的淚逼回去。
可是淚水那麼多，流得那麼洶涌，任憑他如何阻攔，淚水還是不聽話，還是沿着他眼角的皺紋滾滾而落。
這一刻，韓城忽然在想，自己這麼多年的顛沛流離，究竟值得嗎？爲了報恩，爲了一句承諾，他拋棄了父母親人，讓他們受了許多年的苦，他究竟是爲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