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夏日,不但宮裏,勳貴官宦人家也多會用冰,唐國公府也不例外。

    從前唐燕凝再不得蘇老太太和唐國公的喜歡,琳琅苑裏的冰也不會少了。原因無他,實在是唐燕凝的炮仗脾氣。喫穿用度,略差一些就能掀了桌子,偏偏她還有個莽撞且一切以妹妹爲重的世子親哥。府裏的大小奴才再怎麼跟紅頂白,也都不是沒腦子的,國公府世子代表着什麼代表着這偌大的府邸遲早都是世子的。

    所以這幫子國公府的下人們,敢叫唐燕容餓肚子,卻從來都不敢怠慢了唐燕凝。

    這回,廚房庫房的人是昏了心還是熱暈了頭,竟然敢剋扣了琳琅苑

    本來還覺得回府來後有些個無聊的唐燕凝頓覺有事做了,讓穀雨立刻就去尋了庫房的管事娘子過來。

    穀雨狗腿秉性不改,脆生生地應了一聲,霜降連攔都沒來得及。

    等人來了,唐燕凝擡眼一看,不禁笑了。

    她就說呢,怎麼突然就被慢待了。原來,管事的換了人了。

    原先管着國公府內院庫房的,是柳青家的,國公府家生子。如今這個,胖胖的婆子倒是眼生得很,唐燕凝竟然不認識。

    “你是誰家的人我怎麼不認得柳青家的呢”唐燕凝坐在遊廊下的陰涼處,手裏捧着一盞涼茶,慢條斯理地問道。她手裏的涼茶是用了金銀花、菊花、蒲公英、白茅根、桑葉、甘草等物熬製而成的,配方還是唐燕凝自己擬出來的。穿書一回,別的本領沒多少,身子骨倒是嬌貴,又怕冷又怕熱。在山上別院還不覺得如何,到了城裏就顯出來了。幸虧她早有準備,涼茶都是一早起來叫人熬製好的帶了來的,不然這會兒都沒得喝。

    涼茶裏還加了槐花蜜,絲絲涼氣裹挾着甜香溢出,叫站在日頭底下的管事媳婦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回二姑娘的話,我當家的名叫金三,大家夥兒都叫我一聲金三嫂子,本是管着各處漿洗的。前些時候柳嫂子有些個不大妥當,三太太將她裁了下去,因見我當差還算用心,就將這差使派給了我。”

    “當差用心”唐燕凝嗤笑一聲,上下打量了一回金三家的,見她與先前劉青家的大不一樣,白白胖胖的模樣,穿一身兒醬色綢衣,頭上插戴着兩三隻扁頭兒金簪,耳邊也綴着對兒金絲編的葫蘆墜子,這一身兒的打扮,別說只是管着庫房的用度分派,說是個低品級官員的太太都有人相信。

    她在打量金三家的時候,金三家的也在偷眼看她。她男人是國公府裏的家生子,憑着婆家的體面,她領了管理漿洗的差使,輕易不能到前頭去。因此對大名鼎鼎的二姑娘,也着實是沒怎麼見過。

    飛快地掃了幾眼唐燕凝,金三家的低下了頭,暗暗稱奇二姑娘,生得可真是俊吶大家夥兒都說,府裏幾位姑娘裏,屬表姑娘最是出挑。可就剛剛就她看來,比起清瘦得竹竿兒似的表姑娘,還是二姑娘這牡丹花兒似的更叫她喜歡吶。

    就是二姑娘這眼神兒,似笑非笑的,有些個駭人。

    能夠巴結到庫房管事的位子上,金三家的就不是個蠢人。方纔來的路上略微一琢磨,就知道了琳琅苑裏叫她的用意。這會兒,已經打好了腹稿來回話。

    誰料等了半天,也沒聽見唐燕凝發問。

    金三家的不由得又擡眼瞟了一眼,卻見唐燕凝星眸微閉,兩個丫鬟在旁打着扇子,動作輕柔,似是怕是吵醒了她。

    這主僕幾個都在遊廊上,有房檐樹蔭遮蔽,倒是不覺如何。唯金三家的立在日頭底下,正是一年裏最熱的時候,不過片刻,金三家的一身兒簇新的綢衣就貼在了身上。她又生得豐盈了些,日常多動一動都是滿身的汗水,哪裏禁得住這麼曬着呢發間汗水順着臉頰流下,敷好的胭脂香粉都被衝得一道道的,紅頭脹臉說不出的狼狽。

    金三家的哪裏受過這般教訓只在心裏連聲叫苦,深悔不該被人攛掇着針對了二姑娘。

    “姑娘,二姑娘”再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金三家的實在受不住了,膝蓋一軟,就跪在了地上,哀聲求道,“好姑娘,饒了我一遭兒吧”

    唐燕凝閉着眼睛,眼皮兒都沒動。

    穀雨說話太沖太急,於是霜降收了扇子,笑意盈盈地走下了遊廊扶起技金三家的,“嫂子這話說的,姑娘怎麼着你了不過是叫了嫂子來說說話罷了。姑娘從山上趕回來,一時乏了歇上一歇,嫂子略等等就是了。怎麼還跪在了地上叫人看着,得說姑娘一回來就苛待下人呢。”

    霜降聲音溫溫柔柔的,可話卻挺有勁兒。二姑娘不過是叫了人來要問問話而已,一沒打二沒罵的,金三家的自己就跪下了,叫人撞見,不得說唐燕凝張狂跋扈麼

    金三家的欲哭無淚。

    “我”

    剛想辯解兩句,卻又發現沒得辯駁。跪,是她心裏頭有鬼自己跪的,二姑娘可是一句話都沒說吶。

    “你什麼啊你”穀雨忠心扮演囂張丫頭,雙手叉腰冷笑,“升了管事娘子,眼裏就沒了主子吧我們姑娘回來爲老太太侍疾,一路車馬勞頓的,到了家裏不齊備,飯沒的喫,暑熱天氣裏冰沒的用,連茶都是自己個兒帶回來的。我且問你,是不是姑娘出門一趟,府裏的用度就給裁剪了去若是這樣,我可要去找三太太問問清楚,我們姑娘到底還是不是國公府的人了”

    她說話又急又快,一口鍋不偏不倚,結結實實地扣在了金三家的頭上。

    金三家的頓時滿口叫屈,“我的好姑娘啊,這,這可真是冤枉死人了我要但凡有那麼一丁點兒不敬主子的心,叫我立時天打雷劈”

    “好了。”氣氛拿捏得差不多了,唐燕凝終於睜開了眼睛。入目所見,就是金三家的那張曬得通紅汗漬滿布的胖臉。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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