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老子把他推下去的，老子說兩千就兩千，多的一分沒有”
偌大的醫院，夜已經深了，只留下一道尖銳的男聲迴盪在走廊上，伴隨着若隱若現的女人抽泣聲。
張凱楊蹙眉，“劉哥，這可是在您的工地上出的事，一萬塊的醫藥費，您只擔兩千這也太不合理了吧”
在劉哥面前，張凱楊的語氣顯然比平時溫和了不知多少，在勢力面前，沒有人不會低頭。
被喚作劉哥的男人雖比張凱楊矮了半個頭，可氣勢比他高了不知多少。
“不合理”劉哥兩眼一瞪。
“怎麼，連這兩千塊都不要了是不是”
王晴一聽便急了，趕緊擦了擦淚，從凳子上站起來，想要抓住劉哥的胳膊，卻因劉哥一個嫌棄地轉身給撲了空。
李涼默不作聲地伸出手，拽住王晴，防止她跌倒。看向劉哥的瞳孔雖充斥着漠然，卻在不着痕跡的打量眼前的人。
劉哥長得不高，和張凱楊差不多的年紀，但是審美卻非常低俗。身上套着一件長款黑色風衣，修長的風衣套在身上，領子兩邊還綴着劣質的仿真毛。
本該是配西裝領帶的黑色商業公文包被生硬的夾在腋下，與暴發戶風格的黑色絨毛風衣顯得格格不入卻渾然不覺。
恰好這些年間盛行某個老幹部演員演的抗日特工電視劇，大街小巷裏很多人都會穿上這樣的風衣扮帥，能買到像劉哥這樣質量的衣服已經很不錯了，至少家境肯定不賴。
所以。
劉哥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短矮的身材包裹在這樣一件長長的風衣裏有多麼奇怪，反而得意的時不時翻兩下外套，假裝找東西的樣子，就是爲了讓人注意到他新到手的風衣有多麼帥。
雖然李涼並不知道這部抗日神劇，但是觀察到劉哥的心理狀態後，一抹揶揄慢慢浮進李涼的眼中。
“劉哥，您行行好吧，救救我老公他給您做了這麼多年的活，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劉哥嘴角附上輕蔑，“呵，救他誰來救我”
“一點小傷就要一萬塊錢，他怎麼還不去死呢”
王晴一愣，顯然沒想到劉哥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劉哥是帶着張凱楊和霍思海從農村進入的帶頭人，自從進入城鎮之後，張霍兩家人都對劉哥非常感激。誰也沒想到金錢和物質竟然能將一個人改得面目全非。
“不是小傷醫生說思海的腰都摔斷了啊”王晴啞然。
劉代寧嗤笑一聲。
“劉哥，您就發發慈悲吧，等思海把腰養好了就給您幹活行不行我們做牛做馬都一定會把醫藥費還給您的”
劉代寧眼裏帶着嘲諷，卻眉頭足以夾死蒼蠅。“你也說了這不是小傷，等他腰好了能不能幹活還是另一回事。”
王晴情緒又開始激動起來：“咱們幾家這麼多年的情意就這麼淺薄我們難道還能欠你這幾個錢”
劉代寧最討厭婆娘們囉嗦，憋着火氣拉出夾在腋下的公文包，拿出剛纔在銀行取的兩沓鈔票。“這事兒沒得商量，看在咱們這麼多年情義上，老子最多給三千”
覺得今天簡直倒黴透頂，白白損失了兩千塊錢不說，還鬧得工地裏人心惶惶。
真是晦氣
劉代寧一把將錢扔下後便邁着步子離開，腳步匆匆得像是背後有鬼在追。
“劉哥等等－－”
一同送霍思海來醫院的幾個工人連忙跟上劉代寧，生怕走得慢了就要被霍思海一家叫住。
王晴撿起地上的鈔票，抽泣聲連帶着手指都是顫抖着的。
“楊子，你說這人的臉咋就能變得那麼快哩”
張凱楊目光沉沉，有些哽咽，他和霍思海從小就是一個村的，一起長大，二十年前一同到城裏來幹活，一起度過最困難的時期，一起喫糠咽菜，一起成家立業。在他心裏，霍思海早就是親兄弟一般的存在。
可如今看着好兄弟就躺在病房裏頭，他卻一點忙都幫不上，張凱楊坐在公共椅上，頭埋進膝蓋間，有些喪氣。
“嫂子，我對不起你我更對不起海哥是我沒用。”
“楊子，不怪你。”說完又傳來王晴低沉的哭泣聲。“都是咱們家命苦”
一聲一聲，直教人戳進心裏。
寬大的走廊上靜悄悄的，只有耳邊傳來的哭聲。
中年婦女跪坐在一堆鈔票前毫無形象的落淚，中年男人俯首在膝蓋之間，兩手緊緊的交握於頭頂。
而少女卻靜靜的站在兩人身邊，沉默得近乎透明。
三人待在原地的身影雖是尷尬，卻又不算違和，畢竟這是醫院，因爲多少人都會在這經歷生離死別，偶爾路過的人早已見怪不怪。
李涼就這麼靜靜看着這個不顧任何形象跪坐在地上的女人，不知該如何安慰。
區區一萬元人民幣，在她看來不過是九牛一毛，卻能夠讓這個女人拋下一切自尊去哀求、去承諾一輩子做牛做馬的誓言。
可縱然是曾經過着富麗堂皇生活的李涼，在這一刻同樣是無法開口許諾任何東西。因爲那都是曾經。
而她再也沒有曾經。
她再也不是曾經那個李涼，更不再是那個物質生活優異的貴族混血兒薇薇爾路易斯。
她只是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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