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笙不歸兮 >第18章 萬波樓地圖解鎖
    無方殿。

    沐琰一直沒走,就在樹下半倚着石桌看桃花。

    儘管天界的一季都很漫長,但畢竟已經過了最美好的花期。春桃本就脆弱,在風中飄搖過後,觸到地面時,早已殘缺。

    石桌旁的那株,和其他的桃樹有一定距離。樹幹上有一道疤痕,明明很淺,卻很深地印在沐琰的腦海裏。

    因爲那是他親眼見洛也刻的。

    初來天界的洛也,並不是如今這個古靈精怪的模樣。她不愛說話,就算被自己“落葉,落葉”地喊,也不會回一句。

    洛也不怎麼清修,司命也不管。這讓勤奮刻苦了兩百多年的沐琰很是羨慕。他的師父醉堯上仙雖然過得很瀟灑,對弟子功課的督促卻一點兒都沒落下。

    因爲功課很多的緣故,沐琰不能常跑出去玩兒。無方殿離得最近,又有大片的桃花,帶着書本坐在林子裏邊兒心曠神怡。自然也就成了他這個好學生放鬆的絕佳去處。

    落葉姑娘整天賴在後院栽桃樹。她看桃樹的時候,沐琰就看着她。

    她很喜歡給樹苗澆水,被司命發現了,總會被喊進屋裏罵。司命說初春時澆過的凍水足夠了,太潮溼桃樹折騰不起。

    其實她很早就知道桃樹耐寒抗旱,卻最怕爛根。她澆水,只是爲了不寂寞。

    後來兩個人熟了,洛也問過沐琰,知不知道什麼叫寂寞。那時沐琰搖搖頭,他有師父的陪伴,算不得寂寞。他不解洛也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因爲洛也也有師父,而且這個師父還不強迫她修行。

    “司命待你也很好啊。”他努力地想要安慰她。

    “是很好,但不是我想要的那種陪伴。”那個姑娘笑得不像個剛剛飛昇的小仙君。不過想起來,她也從未像個小仙君。洛也對周遭完全不感興趣,包括桃花,那只是消遣。就算她專攻這一件事,而且做得很認真,沐琰也看得出來,她只把這個當做消遣。

    沐琰不曾知曉洛也將心思究竟放在了哪兒,直到洛也有一陣子特別執着於培育一棵樹。所有的養料,所有的水分,所有的關心,她只放在那一棵桃花樹上,以至於它的長勢出奇的不協調。洛也並不在乎,依然違背天理地悉心照料。

    那棵樹終是停止生長了,洛也就對着它哭。哭得狠了,就聚力在樹皮上劃了一道。除了洛也自己,便只有沐琰知道,她第一次用仙法做出的傷害,是對着一棵桃花樹。

    沐琰也是四百年後,聽了師父的話才反應過來,她當年留下的那一道,不是胡亂劃的,而是一撇,是“夕”字的第一筆。

    洛也寧可埋頭栽樹也不想和他搭話的原因,是她那時把一棵樹當做了一個人。一個可以給她陪伴的,很重要的人。

    沒有那個人的每一刻,對她來說,都是寂寞的時光。

    沐琰擡起手,任憑粗糙的樹皮在手上磨得生疼,那一道疤痕,反倒是最平滑的部分。

    他感受不到這棵樹的疼。

    有腳步聲臨近,沐琰向門口望去,人還未至。

    木門吱吱呀呀,響動出自司命的書房。他邁出門檻,似是想親自去迎接。

    沐琰猜不到來者是誰。以前跟着師父來無方殿的時候,從未享受到這樣的待遇。師父有時會佯作生氣,埋怨司命不會待客之道。對方則理直氣壯,“便是天君來了我也這態度。”

    所以門外那位,是遠古哪尊神佛

    “蒼禾上仙,可是來找小徒的”司命開了口,難得的鄭重。

    沐琰盯着那一襲絳色,確是專屬於師父那位聲名顯赫的情敵。

    可是他跟洛也會有什麼糾葛

    沐琰的頭又開始昏了。

    於此同時,洛也正埋着頭,小心翼翼地跟在蘅蘇後面,唯恐一個不小心,跌進荷花池裏。

    第二次來,她對萬波樓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起初,她覺着這地方再有名頭,不過也就是個風月之所,便是鬼夙說這是他的產業,也不認爲會有什麼特別。花魁的美貌與悽離的身世,亦是話本兒的標配,直到她這一次出門,才長了見識。

    畢竟不是出自司命的手筆,就是他老人家親自來,怕也弄不清這裏邊兒的名堂。萬波樓以一個看起來極其普通的園子作隔,將內外分成兩個截然不同的區域。外邊兒的佈置極盡誘惑之能事,是賓客們做夢都想醉倒的溫柔鄉。裏邊兒的陳設卻將煙火氣擯除得徹底,雅緻至極。洛也這才走了一半,想起師父的小書房,就有些心疼他老人家了。

    聽同行的侍女說,永遠給大主子留的那套住所在最偏僻的院落,也是最別緻的。洛也便連人帶院子一起期待起來。

    不過當她看見九娘走過來的時候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她穿過拱門,衝着蘅蘇標誌性的一笑,示意她進去,卻一揚手,將洛也攔在了原地。

    蘅蘇帶着侍女走了幾步,轉身看到這幕,眼裏是疑惑,“我以爲,她已經是我的侍女了。”

    “往小了說,是這樣。”九娘很罕見的收起笑容,手臂依然定在洛也身前,“往大了說,終歸還是二主子的人。包括你我。”

    蘅蘇無話,目光在洛也身上停留了一秒,回過頭,走遠了。

    九娘帶走洛也之後,把她安置在一個嶄新的房間裏。與蘅蘇的住所差別甚大,倒是很像上次來她啃叫花雞的地方。

    “二主子讓我照着他那間佈置的。三面白牆,沒有豔色帷幔,不設香薰,寡淡得很。”九娘很直接地表達了自己的審美態度,洛也竟覺得她親和許多。

    洛也倒是很欣賞這種樸素的風格,“感覺,晚上能睡個好覺。”

    “你這麼說,我倒想起忘了件事兒。”九娘嘴裏唸唸有詞,霎時間整個房間被淡金色的光芒籠罩,又很快歸於原樣。

    “結界”司命很少在洛也面前使用仙法,她上次看到師父設結界還是在野外遇老虎的時候,“爲什麼”

    “我發現你很容易好奇。”九娘點點洛也的頭,輕輕的,但是洛也卻不由得緊張起來,“這個性子不是很適合生存。”

    洛也沒法反駁,熟悉她的基本都提過這事兒,她也改不了這毛病。只能轉移話題:“那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吧。”

    九娘看着她。

    “鬼夙,他不來看我了嗎”儘管洛也對蘅蘇也好奇,對他們口中的大主子也好奇,對九娘也很好奇,但如果只能選一個,她最想知道的,還是這個問題的答案。

    師父說凡人喜歡養狗當寵物,便是因爲它們一旦在需要的時刻被幫助,哪怕只是被餵了一口喫的,會一直銘記着這份恩情,至死都對主人忠誠。

    洛也不明白是不是自己也是因爲被他投食多了而產生了某種聯繫,累積起來相處也沒幾天,卻對他過分依賴,看不見總覺得不安。

    “大主子來這兒的時候,他一般都不會出現的。”九娘說,用的是感慨的語氣。

    接下來的許多天,洛也都很本分地在做一個侍女。

    蘅蘇作爲花魁,擔子很重。每時每刻,都代表着萬波樓的臉面。喫穿用度,都各有各的講究。

    洛也沒真正伺候過人,別人也不敢怎麼使喚她,所以只是幫着參謀參謀搭配。從頭上要戴金釵還是花朵,到頸上配珍珠還是玉墜,再到腰間別哪種香氣的荷包,在她眼裏並無甚區別,但是內行人,不提蘅蘇了,就說她身邊的其他三位侍女,每個都懂得因人而異的重要性。

    其中有個叫小桑的,很好相與,對於洛也的疑問總能耐心回答。她欣賞洛也的率真,洛也缺個能說話的人。沒幾天,兩個丫頭就混得很熟。

    小桑不過十四,是個凡人。洛也的話,加上在鬼界的幾十年,已經五百歲了。可不管怎麼看,小桑都比洛也成熟許多。洛也又是個不好面子的神仙,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小桑的照顧,就差扯下老臉叫聲“姐姐”了。

    洛也過得很舒坦,卻也時不時地會想起鬼夙。

    九娘沒有說謊,大主子住在偏苑的這大半個月裏,他竟一次也沒出現過。但有九孃的指示,蘅蘇在每次被喚去侍奉的時候,都會把洛也留下,指派一些簡單的活兒給她。

    或是整理整理梳妝檯,或是清掃清掃院兒裏的落花,抑或者,只是讓她自己去挑個順眼的樂器,找精通的姑娘教個入門兒。

    洛也懶散慣了,一般蘅蘇讓她去樂坊的時候,她都賴在房裏補補覺什麼的。

    但七月初七這日,天氣好得不像話。陽光並不刺眼,風也涼爽,她竟突然想去外邊走上一走。

    小桑帶她認過去樂坊的路,那地方在萬波樓的最南面,風景獨好。

    洛也由着門口的藍衣姑娘將自己領進去。儘管玲琅滿目,她還是一眼便看中了倚在牆根兒的箏,“這個,我可以帶走嗎”

    “爲什麼會喜歡它”洛也聽出,提問的是個男人。

    “大大主子。”方纔的藍衣姑娘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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