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沒見過你。”他的音色屬於很平和的那種，洛也忍住沒擡頭。想做個自我介紹卻被對方後一句話打斷，“不過，你還是先回答剛剛那個問題吧。”
聲音聽得太舒服，洛也回過神來，纔想起方纔他問的是自己爲什麼會看中那臺箏。
“因爲它，大概是這樂坊裏最不討人喜歡的一件樂器了。”洛也嘆息，那琴明明也是紫檀木的質地，已算上好了，卻不知道爲什麼在這裏只能被荒廢。
她進門的時候注意到，幾乎所有的樂器上都配有精美飾物：有的是水晶穗，有的是玉佩，甚至還有的鑲了寶石。唯獨這箏，沒有多餘的東西，保留了最初的模樣。
“萬波樓裏有芪國最好的琴師。”洛也聽着話，也注意到那位大主子在向自己靠近，最後在離她大約一尺的位置停下，“只是二弟不讓別人碰它罷了。”
二弟沒有聽師父講過鬼主還有個哥哥啊難不成這鬼界也興拜把子
還有，這臺箏如果是鬼夙個人收藏，爲什麼被隨意放在這裏
洛也越發想不通，卻也不敢主動問。她在這裏只相信鬼夙，如果是他讓九娘攔住自己不見這個大主子，必然是有原因的。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面前人提醒着。
“奴婢洛也，是蘅蘇姑娘新收的侍女。”最近好奇她的人太多，這一句話洛也已經說得很熟練了。
“我有這麼可怕嗎一眼都不敢看”
洛也知道這是讓她擡頭的意思，可還是很猶豫。
場面安靜了幾秒之後，洛也突然喫痛，不得不仰起頭來。
“對不住。”原是站在一旁的藍衣姑娘打了她的背。
那日蘅蘇打趣洛也說，讓她別在大主子面前一臉癡相。但事實是，一語成讖。
大主子美則美矣，但讓洛也看癡了的理由卻不是這個。
白衣，素帶，熟悉的眉眼。若不是看見他還有顆淚痣，且髮絲略略泛紅，她都會以爲這大主子就是段夕了。
饒是洛也知道這世間的美人皆有互通之處，她也因爲這張與師兄有分相似的臉，呆呆地怔住了。
萬一真的是他呢四百多年也不算短，容貌有些變化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上次救她時明明又是他從前的樣子
“你這丫頭怎麼傻傻的”面前的人又湊近了些，將洛也瞧了個仔細，“嗯，二弟這口味還是沒變，就喜歡小丫頭。”
洛也抓住的重點是鬼夙喜歡她這樣的類型。然而縱觀萬波樓，怕是也找不到第二個像她這種姿色平平還不會伺候人的小丫頭。
他到底是怎麼看出來這點的
洛也一直沒說話，氣氛必然有些尷尬。好在那位大主子也不是計較的人，見她不回話，就自顧自走了一小圈，看見喜歡的樂器就駐足停下，只是觀賞，也不用手去碰。
這謙謙君子的氣質，也很像師兄啊。
洛也覺得自己再臆想下去就會淪陷到一個危險的境地了，視線卻還一直追隨着那個人。
見他一招手，洛也不由自主地就挪到了他身邊。
面前的是笙青樓裏爲什麼要放笙哪家婀娜多姿的姑娘沒事兒抱着個笙在臺上吹奏給男人們看啊
“你認識這個”大主子疑惑地看着她，“我以爲一般女子都對笙不感興趣。”
洛也認識笙也不是偶然了，畢竟她前一個名字就帶個它。但是提起這個名字估計能牽扯出許多事，所以她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大主子很顯然不滿意洛也過於簡單的反應，盯着她看了許久，才似自言自語道，“你不像她。”
那個女孩子單純有朝氣，斷是不會這麼木訥。
尷尬的場景沒有持續多久，因爲大主子發完那句莫名其妙的感慨之後，很快就離開了。
洛也覺着這其中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她憋話都快憋出病來了，也還是不敢開口，誰叫她還沒鬧明白那人是敵是友呢。
不過那大主子人看起來脾氣也挺好的，她都這樣了，也沒生氣，反倒臨走前還特地囑咐藍衣姑娘，要將那臺箏完好無損地送到洛也的住處。
直到看着自己房間裏真的多了一種頗爲佔地方的樂器，洛也還是一頭霧水。
她一沒弄清楚大主子究竟是什麼人，二沒明白他對自己示好的用意，三來，如果她沒記錯，這箏貌似是鬼夙的心愛之物啊，他應是寧可將它砸了也不願意這玩意兒埋沒在自己這個音癡手裏吧
就在此時，失蹤了許多天的鬼夙突然推門進來了。
當然又是一張陌生的臉，洛也認出來也不是因爲什麼玄乎的心靈感應，純是那不好的預感和瞎蒙的結果。
沒有人比她更希望是自己猜錯了，但是不由她作無謂的希冀，那人已經瞟到了不久前剛被擡進來，安放在窗邊的箏，目光在那個方向還停頓了幾秒。
這眼神，沒跑了。
洛也硬撐着，卻沒敢看來人，只死盯着牆角，努力想說辭。
“這房間還是太小了。”鬼夙皺了皺眉。
洛也心想你就別諷刺了，快點兒罵完我還要補個午覺呢。
“它叫奈何。”鬼夙撫上箏的外緣，指尖輕輕地觸碰着，滿是憐惜的意味。彷彿他能感受到的不只是一件樂器。
“奈何橋的奈何”洛也心想他這鬼主當得也太稱職了，隨便取個名都離不開鬼界風物。
鬼夙笑着搖搖頭，“是能奈我何的奈何。”
洛也接不上這話，這霸氣也不是她這麼個小仙君能具備的。但她感覺到，鬼夙約莫是還沒生她的氣。所以，她最好藉着這個當口，主動一點承認錯誤，“那個，我看中的時候，不知道它是你寶貝的東西。後來知道了，又沒來及開口，那誰就派人把它送來了。”
“我知道。”鬼夙的表情沒有絲毫波動，確是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我剛去了偏苑。”
“你不是不想見他嘛”洛也急了，“虧我還跟他周旋了好一陣，連口氣也不敢喘，就怕給你惹麻煩。”
鬼夙訝然，“九娘跟你說的”
洛也不說話，只瞪着他。
“其實，我與他的關係也沒你想象的那麼僵。”鬼夙寬慰道，“況且他都找到你這兒了，我又怎麼還能沉得住氣。”
洛也覺着這話聽着怪怪的，但她強行把自己的亂想糾正過來，他一定是愧疚，因爲自己牽連到她了，只是這個，嗯。光糾正思想還不夠，她又補了個問題，想緩解下尷尬，“額，所以這琴你是願意送我了”
“本來就是爲了你纔將它放在樂坊的。”
果然很緩解尷尬啊
洛也又閒扯了幾句，終是把話靠到了正事上，“雖然九娘不肯告訴我，但是我真的好奇那位大主子究竟是什麼人。”
雖然有了前面拉近關係的鋪墊，洛也也感覺到自己問得還是唐突，不好意思地補充，“你也可以不說，我不強求的。”
說完又後悔了，洛也你是有什麼能耐強求啊口氣還不小
“對你，我沒什麼需要隱瞞的。\”洛也還沒習慣今天的鬼夙，感覺他突然對自己生了什麼情愫，如果師父在，肯定少不了發出一聲“嘖嘖嘖”，然後抱着瓜子嗑着看戲。
然而鬼夙一副很坦然的樣子，洛也這點兒修爲根本看不出來他是中了邪還是如何，只能睜着大眼睛等着聽故事了。
“他是我哥。”
“親的”
“親的。”
鬼夙的語氣鮮有起伏，像是說着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洛也很仔細地在聽，怕錯過了任何一個字。
因爲那故事，連司命都不會寫，也不敢寫。
原來仙界流傳的史書裏面少了一段。五百多年前的仙魔大戰中，當時的鬼主在謀劃封印魔君霍因的時候，被魔界的人擄走了一個孩子。他們想以這個孩子爲質，讓鬼主打消魚死網破的念頭。老鬼主最終還是沒有拋下自己的大義，和霍因一道消失了。但那個孩子，卻在他死後，被留在了魔界。鬼夙也是在最近的這個百年纔有了哥哥的音訊。
“起初，他是被擄走。但是後來的情況，我也無從知曉了。”
洛也的重點顯然不是在這裏，“你哥哥的名字是”
“息，不過”
洛也沒有聽鬼夙說完，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長相，氣質，名字，魔界。都，重合了。
她，不敢往下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