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三個人一起進了秋葉醫館，外面的雨已經小了不少。
巷子裏的狼藉被姬破軍的人清理得乾乾淨淨，二十四節氣巷重新歸於寂靜。
附近的居民第二天早上起來，根本不會發覺昨夜雷雨交加之下，這裏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一場戰鬥。
醫館裏靜悄悄的，只有茶壺坐在火上咕嚕作響。
夏槿汐坐在林燁對面，纖長的睫毛微微下垂，落下一片青黑蓋住了眼眸，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緒。
林燁便着腦袋，衝姬破軍擠眉弄眼。
眼角肌肉都快抽了，這廝還裝看不見，嘴角含着笑，一副等看好戲的架勢。
無奈之下，還是他先開了口：“這個那個……水開了，先喝茶吧！”
姬破軍一下笑出了聲，被林燁狠狠地瞪了一眼。
“是是是，槿汐，先喝杯茶吧。”
見夏槿汐不爲所動，他只好衝林燁聳了聳肩膀，意思很明白了：兄弟，我無能爲力。
於是林燁只能先放下夏槿汐不管，衝姬破軍開口道：“多年不見，看來你現在混得不錯。”
“害，不值一提。”姬破軍自然地接過話茬，順手給了林燁肩膀一拳：“倒是你小子，當初離開靈醫門，怎麼不來找我？”
“只要你留在京都，還怕我們這些兄弟保不住你？非得到江陽去受那種閒氣。”
林燁搖了搖頭：“當初京都風雨飄搖，你們自己都身陷囹圄，我怎麼能給你們添麻煩。”
那時候，姬破軍剛剛重回姬家，還沒風風光光地當上少主，算得上是自身難保。
而其餘舊友，也都被家族拿捏着命脈，手裏壓根兒沒有實權。
老太君放了話，誰也不會輕易站出來跟靈醫門做對。
就算自己有這個心，家族也不會爲他們出這個力。
林燁就是知道其中的爲難之處，所以並沒有向任何人求援。
說到這兒，姬破軍也嘆了一口氣，愧疚之色越發濃郁：“當初你救我一命，我卻沒能在你危難之際幫你，我——”
“行了，我們兩個之間，就別說那些廢話了，怪肉麻的。”
林燁打斷了他的話，又給他倒了一杯茶，反手給自己也斟滿了一杯，跟他碰了碰。
以茶代酒，一切盡在不言中。
“以後京都兇險，姬少主可得罩着兄弟我啊。”
姬破軍哈哈大笑：“沒得說！別說會所嫩模了，就算是你小子想來一口灣仔碼頭，老子都給你包圓。”
林燁趕緊擺手：“別，我筆直。”
“咳！”
清脆的咳嗽聲打破了倆人的基情氛圍，姬破軍回頭看向夏槿汐，後者衝他遞了個眼色。
姬破軍立馬會意，茶杯一放就起身：“那個，我突然想起來家裏衣服還沒收。下這麼大雨也不知道淋溼了沒有……兄弟啊，反正呢你也回京都了，咱們再找時間聚啊，我先回去收衣服了！”
說完就要開溜。
林燁滿腦門黑線，從牙縫裏逼出幾個字：“你特麼的……”
找藉口能找個像樣點兒的不？
沒等他說完，姬破軍已經夾着狐狸尾巴消失了。
醫館裏的氛圍一下子從靜謐，變成了死寂。
“那我呢？”
半晌，夏槿汐突然開口，問得林燁一頭霧水：“什麼？”
“爲什麼不找我？”
她是夏家的明珠，只要她開口，京都必能有林燁的容身之地。
可問完之後，夏槿汐卻苦笑了一聲：“我怎麼忘了，原因你已經說過了。”
那一抹苦澀的弧度，從她明豔的臉上盪開，直叫人心裏發酸。
是啊，她是夏家的明珠，是京都第一的美人，是豪門世家頂級的千金……
可正因如此，這樣苦澀落寞的神情，才更不應該出現在她的臉上。
那種彷彿失去了最心愛玩具的表情，讓她看起來宛如一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林燁胸口一震，張口卻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林燁，在你心裏，我跟姬破軍他們一樣，都是你害怕連累的人是麼？”
夏槿汐的聲音輕輕柔柔，卻把空氣都變得極爲凝重。
呼吸之間有輕微的顫抖，低垂的眼瞼沒能將一抹悲傷之色蓋住。
林燁知道，逃避，只會讓她更加更加難過。
“是。”林燁沉了聲音，終於願意跟夏槿汐對視。
不料夏槿汐猛然起身，情緒突然激動起來：“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想做的，是與你同生共死的人！”
“我不怕什麼連累什麼麻煩，我想做的，是你在危難之際，能夠第一個想到要尋求幫助的人！”
微紅的眼眶，隨着身體的戰慄，抖落一滴珠淚，明晃晃地刺痛了林燁的眼睛。
恍惚之間，年少的影子再度覆蓋了他的眼睛。
“林燁，等我長大以後，就要嫁給你！”
少女夏槿汐聲音柔和，在某個星夜輕飄飄地落到他的耳畔，將他的心絃撥得陣陣迴盪，時至今日，他都還能回憶起那時候的悸動。
那時他擡頭，一眼看到的，便是天邊牙白的月色如水傾瀉。
可是現在……
外面還下着暴雨，林燁看着身體微顫的夏槿汐，許久才艱難開口：“對不起，槿汐，我有了必須要保護的人。她爲我承受了很多，謾罵，指責，侮辱……我不能把她一個人丟下。”
林燁深吸了一口氣，這麼久了，從沒覺得胸口如此沉悶過：“我與她共患難過，不能再與你同生死了。”
夏槿汐周身發寒，好像外面漫天的暴雨都下在了她心裏。
她想說，我也能與你共患難啊。
可是她多麼聰明，不過瞬間便明白了。
她能，可是她沒有。
如果那時她追去了京城，如果那時她身在京都，如果……
可惜，人生與感情一樣，沒有那麼多如果。
只因爲一個猶豫，一個選擇，或一個錯過，就真的永遠擦肩而過了。
只剩下了一個殘酷的事實：那三年，陪在他身邊的人，不是她。
夏槿汐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出的秋葉醫館，頂着大雨離開，自始自終沒再說一個字。
林燁站在昏暗的燈光下，只覺得她的背影柔和且明亮。
就好像那一抹年少時的白月光，溫柔，卻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