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神論者在自己夢裏夢到一個自稱神仙的少年,這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如果有人向秦猙問這個問題,秦猙的答案只會有一個字:扯。

    現在他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白衣少年,心中也是這般想的。

    這個少年他不是第一見了,只是從上次再見時起,秦猙才真正將少年看進眼中,他甚至還因此找了牧鶴重新檢查心理情況——因爲他懷疑,這個少年的出現,是他精神分裂的前兆。

    秦猙的夢裏很少會出現一些不相干的陌生人,尤其是在五年前那件事過後,他每次做夢,夢中圍繞和出現的永遠都是那一天中出現的幾人。

    他討厭這個夢,這個夢使他感到窒息,秦猙試過很多種方法想要停止做夢,但效果都不是很大。牧鶴後來通過催眠以及心理疏導治療,最多能夠做到的也只是幫助秦猙少做夢——不做夢就不會想起那些事,或者是做完夢之後,秦猙能夠將夢境和現實割裂,以保持醒來後的平靜。

    但大概只有秦猙和熟悉他心理狀態的牧鶴才知道,這種短暫的穩定很容易被打破,只要秦猙情緒稍起波瀾,不論他看上去如何平靜,那也只是表面,他反覆失眠、淺眠易醒以及夢中景象進一步變得更加惡劣失真,都是他內心深處無法隱藏和平復的狂浪最直接的證明。

    偏偏少年出現了,他出現的是那樣突兀,是一個和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可是隻要他出現在自己夢中,秦猙就很難再進一步將那個噩夢做完。以至於叫秦猙有些懷疑,這個少年或許是他分裂出來的另一個人格——一個用來保護他自己,遠離那場回憶的人格。

    但是和牧鶴談論過後,牧鶴卻說他目前情緒還算穩定,也沒到精神分裂那樣嚴重的地步,這個少年絕對不會是他分裂出來的人格。

    那麼他是誰呢?

    關於他稱自己爲柳仙人的說辭,秦猙是完全不信的,這是夢,夢裏什麼都會出現,但這些都和現實無關。

    不過他身前的這個少年,一襲長髮如墨羽,脣瓣不點而紅,膚色卻白得近乎通透,眉眼線條溫潤柔和,幾乎就是用筆觸描摹出來的一般,他的容貌不透露出半點嫵魅惑色,如同冬日枝頭霜雪凝成的瓊枝,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可尋,凝視時攝人心魂。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以前秦猙不這樣靠近地看着少年時,只覺得他容貌姣好,可他們現在捱得如此近,秦猙就發現少年的容貌何止是“姣好”二字可言。

    如此看來這樣完美的面龐近乎妖冶,的確不像是凡人能夠擁有的。

    可要說他是仙人……

    他身上也沒有修者仙風道骨,遙不可及的那種感覺,秦猙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他。

    而秦猙也的確伸手了。

    他垂眸居高臨下地望着少年,仗着自己長得高,直接擡手就摸了把少年的面頰——觸手溫涼柔軟,秦猙覺得這種感覺很熟悉,他似乎曾經在哪裏也觸碰過。

    被他摸了把雪腮的少年卻被他突然的動作給驚到了,惶惶着睜大眼睛後又無措地後退兩步,負在背後的手從身後取出,一隻手摸着自己的臉,另一隻手“啪”地將秦猙貼在他臉上的手掌打掉。

    “你、你這是作甚?!”

    若不是及時改口,柳尋笙一句“你這個登徒子!”差點就罵出來了。

    在柳尋笙心裏,他覺得這些凡人應該都是敬畏神仙的,只要自己說出自己的“仙人”身份,秦猙一定會對他頂禮膜拜,百依百順,結果他沒想到秦猙聽完他的話後第一件事居然是非禮他!

    真是下流!

    男人摸完他的臉後被打了也不好好反思自己的孟浪行徑,居然還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挑眉勾脣道:“軟的。”

    柳尋笙聞言捂着自己臉,蹙眉囔囔道:“我的臉當然是軟的呀。”

    難不成還是硬的嗎?

    然而男人聽完他的話掀起眼簾,邃深的眸子朝柳尋笙望來,問他:“還很薄?”

    柳尋笙起初沒明白秦猙爲什麼這樣問,他臉皮薄又怎麼了,總不可能他說不薄吧?或者是秦猙想借機諷刺他臉皮厚?

    男人或許是看懂了柳尋笙面上疑惑的神色,爲他解惑道:“你臉紅了。”

    柳尋笙吸了口涼氣,這下兩隻手都捂上了自己的面龐,但就算他自己不上手摸,柳尋笙也能感覺到他的雙頰滾燙而熱,這股熱意還在順着他的面龐往脖頸深處蔓延,秦猙也在這時開口——

    “耳根也紅了。”

    “你太過分了!”柳尋笙又羞又急,但又不知道怎麼罵人,“你就是這樣對本仙人說話的嗎?”

    “仙人?”秦猙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目光在柳尋笙身上逡巡着,隨後道,“柳仙?你是蛇妖?”

    就比如黃鼠狼被稱爲黃大仙一般,民間有些百姓敬畏蛇妖,不敢直呼他們爲妖,只稱奇爲柳仙。秦猙是覺得如果少年真的是仙人,好歹也要報下自己的道號,如今暫居哪座仙宮吧?

    “不是妖——”柳尋笙不明白爲什麼自己半句沒提一個“妖”字,秦猙還是能把他和妖扯上關係,急忙否認,“就是仙人啊,我只是姓柳罷了。”

    柳尋笙強忍着心虛,爲了鞏固自己的“仙人”地位,他決定給秦猙展示一些小法術。

    於是柳尋笙拿出自己的老本行,對着秦猙伸出手,下一瞬,一頓雪白如雪的崑山夜光就在他掌心展開,瓣白皎潔似月,須臾後凋落,花瓣自掌心落下時未及地面便漸漸消散成點點碎星般的光芒,又緩緩升起圍繞在他和秦猙身旁。

    柳尋笙揚着下巴,很是驕傲:“蛇妖可以這樣嗎?”

    男人見狀也有些怔神,似乎不再懷疑了,點點頭沉聲換了他一句“柳仙人”。

    柳尋笙覺得自己這是矇混過去了,揮手將光芒散去輕輕鬆了一口氣,又開始繼續招搖撞騙:“本仙不僅會法術,還知道你叫秦猙,家裏養着一盆春劍蘭花,與牡丹崑山夜光。”

    秦猙問他:“就是仙人手上剛剛開的那朵花嗎?”

    “是的。”柳尋笙說,“這是本仙最喜愛的花,所以本仙也希望你好好栽養你那株崑山夜光,若是把他養好了,待他開花時本仙自有重賞。”

    “那是我的花,我肯定會好好養,只是——”男人話語稍頓,“我的花,關仙人什麼事呢?”

    柳尋笙語塞瞠目,不敢置信地望着秦錚,卻又回答不上來他的疑問。

    “我、我……”柳尋笙低下頭,焦急地給自己尋找藉口,“我喜歡嘛。”

    柳尋笙騙人時還會心虛結巴一下,但是誇起自己來話就說的很流暢了:“你那朵崑山夜光葉子又翠又嫩,等他開花時必定千瓣甚雪,亮如燈籠,是不可多得的奇花,誰都會喜歡的。”

    說完之後他還覺得就是這樣,他的花真的很漂亮的,不然花農也不會一見到他就要想着把他從土裏□□呀。更何況當初他沒流落到深山裏時,每逢花季,那些前來聽他唱歌的妖怪們不僅會誇他唱歌唱得好,還會誇他的花瓣像是雪一樣乾淨漂亮。

    這麼多年,說他醜的就只有秦猙一個人!秦猙根本就不懂欣賞他的美。

    柳尋笙本以爲按照秦猙每天給他澆水時都要損他一句“庸俗”“嬌氣”的慣例,說不定這回也會反駁他的。

    卻不想秦猙居然點頭了:“的確。”

    柳尋笙聞言“咦”了一聲,稀奇地望着秦猙。

    “那朵花剛到我家時,蔫蔫醜醜。”聽人誇自己的花好看,秦猙眉宇間也顯出了幾分傲色,他高慢道,“經過我精心培育,才生的如此好。”

    柳尋笙:“?”

    蔫蔫醜醜?說的是他嗎?

    還沒等柳尋笙和男人辯解個明白,秦猙就往他的方向邁了一步,給柳尋笙承諾道:“柳仙人,我會好好栽養那朵崑山夜光。”

    這就是柳尋笙最主要的目的,聞言他下意識地讚許道:“那就好。”

    “至於仙人允諾我的重賞——”秦猙凝着他的雙目,忽的俯下彎腰,欺身壓向柳尋笙,一字一句道,“我只要仙人……”

    “人”字的尾音還沒落完,這個夢境便驟然結束。

    秦猙與他捱得極近的面龐剎那間被黑暗所吞噬,在經過短暫的虛無後,柳尋笙便睜開了眼睛——他其實也還沒有眼睛,但他的神識已不在秦猙夢裏,而是迴歸了現實。

    所以他目及之處能夠看到的昏暗也不再是那個夢,而是秦猙沒有拉開窗簾的臥室;耳畔一直迴響的也不再是秦猙低沉徐緩的嗓音,而是來自於秦猙震動的手機中傳出的鳥鳴和琴聲混雜的音樂。

    那是起牀鬧鈴。

    秦猙被鬧鈴叫醒,夢境自然結束,柳尋笙也就跟着一起被踢了出來。

    他呆了會,想着秦猙在夢中最後和他說的一句話——我只要仙人。

    ……要他?

    柳尋笙的目光轉向牀上緩緩坐起男人,只見他神色淡淡,伸手將被子拉開,起身下牀。但與他臉上冷漠完全不符的,是他那因睡袍沒繫緊而露出來的東西。

    不,或許繫緊了也能看到,那太明顯了。

    登徒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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