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脣抿成了一條直線。
琉璃雙手疊在膝上,須臾後,她方纔繼續說:“秋媽媽不會不知道聚清茶樓是我們姑娘的產業吧?”
她的聲音輕輕的,飄渺地傳入秋媽媽的耳朵裏。秋媽媽斜睃琉璃,她的眼皮動了動,手指也不自覺的蜷縮進去,將那一頁的賬簿卷得皺皺的。
秋媽媽聞之便猝不及防地起身,她走到一旁,提起一個青瓷的茶壺給琉璃倒水。背對着琉璃時,她微揚下頷,對着那掛着的經文,聲音帶着些沙啞與沉重。
“你們姑娘是要做什麼?”
她又低下了頭,手半圍着茶杯她灌了一口茶。水悶氣在她的口中蔓延,沉悶不爽。
琉璃扭過頭看着她的肩膀格外地僵硬,“秋媽媽可願意到三房做事?”
她說。
秋媽媽沉默一陣,晦明晦暗的光照在她的半邊臉上。
爐子裏靜靜地飄出一縷香,消散在空氣裏。
她闔上了眼睛,“我一個下人能得三姑娘賞識,有何不可。只是……”
只是什麼?
琉璃起身,她往前走,卻又頓住了腳步。
她看見秋媽媽轉身,一雙眼睛如同幽深的潭水,對她說:“三姑娘可是知道了那件事?”
秋媽媽的背挺得筆直,她拿着青瓷茶杯,走上幾步遞給了琉璃。
那張臉上綻出一抹笑意,她透過琉璃又是在看什麼呢?
見琉璃眼睛裏的驚訝後,秋媽媽又掛起那層和善的樣貌,她說道:“麻煩告訴三姑娘,我自然是願意的。”
黃昏迫近,金燦的光鍍在了青石地上。秋媽媽靠在躺椅上,院落裏的樹葉被風吹得簌簌響動。她將懷裏的木盒掏出,裏面是一塊已經舊了了長命鎖,她憐惜地撫摸着。
“她要茶房的秋媽媽?”
沈老夫人坐在炕上,她半眯着眼睛,看向一旁的柳琴。
柳琴在一旁給沈老夫人按肩膀,她笑着說:“可不是,是趙管家跟奴婢說的。他做不得主,說是還要看老夫人的意思……”
趙管家是個聰明人,誰也不得罪。
如今大夫人管家權被褫奪,自然以老夫人爲尊。這件事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但他這個時候遞上來,顯然是將老夫人放在眼裏,做足了面子。
老夫人心情一高興,她問道這個秋媽媽是什麼人。
“秋媽媽原先是在二夫人房裏管事的,後來被大夫人調到了茶房當二管事。”柳琴說。
“老二媳婦的……”沈老夫人捻着翡翠佛珠,“罷了,芳寧難得要一個婆子,我還能不給?”
她壓着眉頭,似乎想起了最近接二連三的事情,輕輕一嗤。
話裏摻雜着許多,柳琴聽了只當過耳雲煙。
她附和沈老夫人的話,“老夫人疼三姑娘,咱們都看在眼裏,奴婢等下就告訴趙管家。”
老夫人一聽,眼眉一順,眼角也綻開了笑紋。
白雲恰在此時走了進來,“老夫人,威遠侯夫人派了人來。”
她身後跟着一個穿着潞綢短衫的丫鬟。
沈老夫人立即正身坐了起來,她審視着這位不速之客。
“老夫人安,這是我們侯夫人的請帖。侯夫人特意吩咐了奴婢,說後日的賞花宴一定要請老夫人到。”
那丫鬟施了一個福禮,眯眼笑着看向老夫人。手裏捧着一張灑金的請柬,白雲接過,遞在了老夫人跟前。
她做足了架子,說完話多餘的眼神也沒再施給那個丫鬟。垂頭端起一盞茶,吹起茶麪上的一圈漣漪。
“那奴婢就先告退。”
丫鬟又施一禮,隨着白雲出去了。
沈老夫人的脣角輕輕地翹起,將剛纔手掌下的請帖拿起仔細端詳起來。
“柳琴。”
柳琴垂首站在一旁,她聞聲頷首。
“去告訴姑娘們,後日威遠侯府的賞花宴陪我一同去。”
她站在博古架下,聽着老夫人的聲音,不可置信地擡起了頭。
“可是三姑娘……”
三姑娘和侯世子的事情沈家無人不曉,想來當初沈家在這上面折了面子,依着老夫人的性子是絕不會再讓沈芳寧去碰威遠侯府的一分一毫。
她小聲地說,隨即就看見了老夫人那一雙足以洞穿人心的眼眸,她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繼而只聽見耳邊老夫人陰沉的聲音。
沈老夫人說:“請帖上寫了沈家姑娘們,難道三姑娘不是我沈家的嫡女?”
屋子裏霎時靜得可怕,小丫鬟們更是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聽得見。
她扭過頭斂威看向柳琴,柳琴被這眼神一激,立刻低下了頭,連帶着她的手心發汗,“是……奴婢這就去告訴三姑娘。”
沈老夫人又收回威勢,她掂量這份請帖來。長眉微斂,眼神逡巡在這份請帖上,提起一口氣在喉間又壓了下去。
“威遠侯府……”
只聽見她從喉間發出的低低地呢喃。
威遠侯府的老侯爺是隨□□皇帝打江山的老將,而除了本朝宗室外唯一世襲罔替的爵位就是威遠侯府。侯府長盛幾十年,如今的侯夫人便是首輔的嫡親姐姐,一文一武,炙手可熱。
這樣的門第,沈家怎麼能不眼熱?
大夫人在院落外牽着沈蓉錦的手,她撫過沈蓉錦的鬢髮,叮囑道:“你自己仔細一點,侯府規矩重,一切跟着你祖母就好。你祖母帶着你,也好叫各家的夫人好好看看,咱們蓉錦也長大了,成了大姑娘了。”
沈蓉錦今日穿着一件嫣紅色的織金襖,襯得她肌膚雪白,下系一條淺藍色玉兔瓔珞的妝花膝襴馬面裙。兩彎眉毛畫得是時興的柳葉眉,玉燕投懷的點翠簪子斜插入髻,垂下的流蘇隨風搖動。她垂下眼,看不清神色。但脣角眼尾皆上揚,少女嬌俏而靈動。
她撇過眼,就看見沈芳寧從小徑走來。
頓時一張俏生生的臉蛋上出現了不願的神情,沈蓉錦倚着大夫人的肩頭,手裏拽着大夫人的袖子。柳葉眉蹙在一起,她嗔道:“她怎麼也來了?”
語氣裏滿滿是不歡迎的意思。
說罷她攙着大夫人的臂彎,高高擡起她的下頷,對着沈芳寧說:“都定了親了,還想着威遠侯世子呢。也不看看你自己,換作我早就沒臉見人了!”
身旁的彩霞和紫蘇隨即低頭捂嘴笑了起來,大夫人倒是不疾不徐地轉過身。她安撫似的拍了拍沈蓉錦的手,側着臉對沈芳寧說:“蓉錦說話直,但心不壞的。”
她和藹地說,隨之看向沈芳寧的眼色多了一層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