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她成了閣老夫人 >第19章 知曉
    打從威遠侯府回來以後,沈老夫人一改往日的憊懶,反而興致勃勃地接過幾個素來活絡的夫人的帖子,拾掇得整整齊齊,不厭其煩地去赴宴。

    眼前正值春夏之交,天氣轉暖,多是萬里無雲的好日頭,懶洋洋的光照在身上,別提多舒服了。因而京城裏的夫人都喜歡在這個時候舉行宴會,又有心思結親的姑娘家隨這家裏的長輩來的。

    若是相中了眼,便可讓人來做媒,促成兩姓之好。

    沈芳寧倒也不急,她窩在湘月居里美其名曰繡着嫁妝。每日只聽丫鬟們在一旁說嘴,最令人意外的莫過於沈蓉錦連着陪沈老夫人去了兩三日,便生了病,待在自己的院子裏了。

    “哪裏像是生病的模樣,聽廚房裏的婆子說,四姑娘每每中午還是那重油辛辣的菜,這是病人的飲食嗎?”

    珍珠在一旁扯着布頭,她和琥珀半了兩個小杌子坐在廡廊下,藤編的笸蘿裏盛着碎布和針線。她絞着白線在嘴角一撕,利索地穿過針,縫了起來。

    沈芳寧倚着窗頭,一張秀麗的臉,在烏黑的窗櫺下白淨而細膩。鼻膩鵝脂,柳眉杏腮。她瀲灩的眸子含蓄而內斂,就像東風吹皺的春水。

    她從荷包裏又翻出那張白紙條,一張不大的紙被□□得皺巴巴的,上面只有幾個字——三爺之死。

    她也想將這個當做徐晏青使得詐,是假的,不可信的。可冥冥之中,她的想法又這般與之契合。讓她看到的第一眼,就一下想起來這件事。

    沈芳寧眸光一閃,她似乎抓住了什麼苗頭。

    她直起身,欹着窗邊向廡廊底下的兩個姑娘招手。玲瓏是個機靈的,她三下五除二地將碎布纏成一團,收在笸蘿裏。抻了抻衣角,說道:“姑娘有什麼吩咐?”

    “一大早我怎麼就只看見了你們兩個人,玳瑁和秋媽媽呢?”

    她半打着呵欠,疏懶地伸了一個懶腰。手掌心墊着下頷,清透的眼睛四處瞟覷着。

    琥珀聽了,她猛地一拍額頭,說道:“秋媽媽這兩日生了風寒,怕給姑娘招惹了病痛,昨兒讓醫藥婆子煎了兩幅藥,故而在屋裏歇息呢。這事兒原先是玳瑁告訴奴婢的,她說要來給姑娘說,奴婢還以爲姑娘知道了呢。”

    沈芳寧聞言,黛眉低垂。

    玲瓏一聽立馬接了話茬,她和玳瑁都是二等丫鬟,早就看不慣她半個姑娘的架子了。於是小嘴一撇,喋喋不休說:“玳瑁?不是奴婢污衊她,十有八九都在她老子娘那裏呢。她老子娘如今託了老夫人的恩澤,年紀大了,眼睛又不好,能在繡房裏幹什麼活?”那眉毛似乎也帶着情緒,一上一下,一皺一舒,格外的靈動。

    “噯,也就是姑娘您脾性好,換作先前幾個姑娘,玳瑁這磨時間的本事早被攆到燒柴火的廚房裏去了。”

    丫鬟也分了三六九等,最風光得莫過於夫人姑娘跟前的一等丫鬟和二等丫鬟,最末流的只有那又苦又累的水生的活。

    玲瓏說完免不得誇耀沈芳寧幾句,她恰到好處的誇耀並不顯得她油嘴滑舌,反而更加真誠起來。

    “左右閒着沒事,我去瞧瞧秋媽媽。”

    沈芳寧收回腿,她打開案上的燈罩子,紙條碰到燭火,在紙簍子裏頃刻間消失爲灰燼。她揉了揉微酸的腿,趿着繡鞋往門外走去。

    槅扇敞開,昏暗的大屋裏透過明亮的光。她乍一看眼睛還有些不適應,手掌掩在眼睛前。琥珀和玲瓏很快步了上來,沈芳寧讓玲瓏去找玳瑁。她們則繞過廡廊,去秋媽媽的屋子裏。

    秋媽媽從茶房過來只收拾了些輕便的東西和貼身的細軟。因此這屋子一打開看起來還是跟沒人住的地方一樣。四周的牆都空蕩蕩的,一眼可以望到牆上細碎的裂紋。

    她站在門檻邊,朝裏探了探頭。只看見秋媽媽窩在炕上,手裏打着絡子。

    秋媽媽的臉比平日蠟黃三分,薄而長的嘴脣也沒有什麼血色。整個人素面朝天的,一把頭髮都只打了一個丁香色的寶結,攢成了小攥,木案上放着笸蘿,裏面有彩色的絲線。

    秋媽媽見沈芳寧進來,連忙掀起被子,欲走了過來。沈芳寧見了連忙阻止,她笑了笑道:“我來瞧瞧你。”

    說罷讓琥珀送上來一包黃紙包着的黃芪,“黃芪補氣益陰,平日裏泡着水喝也是好的。”

    秋媽媽連忙道謝,她眼皮子壓了下來,瞅着這包黃芪,心裏很是不安。

    連絡子的絲線也在手上攪得七零八落。

    她是沈家的家生子,打她爺爺輩就在沈家做事。在沈家走過了四十多個年頭了,也沒見哪家夫人姑娘來看望生病的婆子丫鬟的情況。若是有,那也是身邊十多年的老人——可她和三姑娘才一旬不到,平日裏也多是幫三姑娘做些雜事,收納整理。

    可見沈芳寧也沒有完全信任她。

    這麼一估摸,她心裏更加忐忑起來。

    果不其然,沈芳寧坐在圈椅裏,她的手指搭在扶手旁,指骨輕輕地敲擊。須臾後,她朝琥珀使了個眼色,琥珀心領意會,退出屋子,並闔上了門。

    “秋媽媽,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我今日爲何來。”

    她嫣然一笑,恍若盛開的芙蕖明豔照人。

    秋媽媽掐緊了絡子,她凝眉思忖。淡淡地說:“奴婢以爲姑娘早就知道了。”

    所以當她看見沈芳寧寄人籬下時,心裏也不敢有什麼想法——身爲主子的沈芳寧都自身不保,而她只是憑藉丈夫同鄉的隻言片語,哪裏能攪出什麼風浪來?

    她就是想替兒子報仇,也尋路無門!

    秋媽媽待在深宅大院一輩子,她夫君早逝,一個人拉扯兒子長大。所幸,兒子學了些拳腳功夫,後來又在武樓待了兩三年被沈三爺挑中,一個月也有那麼六兩銀子,偶爾能得一些賞賜。三爺寬厚,將來前路一定不差。

    誰曾料到天降災禍……

    秋媽媽說:“奴婢的亡夫是虎鹽山旁的丘坡趙家村的人,他有一個同鄉是在虎鹽山山腳做工,偶爾也要去山上的寨子打下手。他告訴奴婢曾經看見有人在兩年前的大晚上的運來了十箱紅漆的箱子上虎鹽山,還是那虎鹽山的寨主親自接見的。那天晚上他們喝了酒,他窺得那裏面裝滿了銀子,又聽見寨主叫領頭的人‘彭爺’。從虎鹽山的匪子那裏打聽到是和一位大人物合作,不過是什麼人那個匪子也不知道。後來官兵剿匪,虎鹽山寨子裏的人七零八落的,也差不多殺乾淨了。奴婢當時一聽,心裏就覺得不簡單。哪裏會有這麼巧,在三爺回京前半個月運了金銀珠寶上山,然後三爺一死,朝廷震怒,殺它個措手不及,偌大的寨子連個活口都沒有留下?”

    長長的一段話說完,秋媽媽逐漸面容鬆弛下來,她垂着眼皮,眼角泛着瑩光。她待在深宅裏一輩子,臨了碰上中年喪子,又是怨恨又是自艾。後來在二夫人跟前不得臉後,被留在沈家,任由大夫人將她隨意指派了一個差事。

    她也想過爲自己枉死的兒子做些什麼,可是她無權也無勢,就識得幾個大字,能做什麼!

    沈芳寧臉龐僵硬,逐字逐句地聽完,她內心波濤洶涌。

    她的指甲掐着掌心,泛起紅印子。錐心的疼痛連綿不斷地從心裏涌上,攥緊了拳頭,白皙的肌膚上青筋若隱若現。

    “原來如此……”

    沈芳寧呢喃道。

    她只記得那一年父親一死,京城立馬風聲鶴唳,究極起來這出命案被蓋棺定論,誰都會以爲是虎鹽山的匪患與朝廷挑釁,從而殺了巡鹽御史。因此朝廷出面派兵剿滅匪患便順理成章起來,也不會有人想到——倘若這不是給沈三爺、給朝廷討回公道,樹立朝廷威信呢?而是早有預謀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爲得就是毀屍滅跡,天衣無縫地一了百了。

    能做成這個局的人,放眼京城,一雙手就能數的過來。

    沈芳寧的脣抿成了一條直線,她神情嚴肅,繼續沉聲問道:“那你爲何今日說出來?若是不問,是不是打算一輩子就不說了?”

    秋媽媽聞言,面上露出了驚恐的神情。她連忙從炕上下來,跪在一邊,佝着頭說道:“不,不是的。這麼些年奴婢從未忘記過自己早死的兒子,之所以不告訴姑娘是因爲……”

    沈芳寧知道她想說什麼,是因爲她人微言輕,告訴了她也無濟於事。更怕她年輕沉不住氣、早早打草驚蛇,連累了秋媽媽自己。

    她說:“那今日爲何又不搪塞過去了,或者說……”

    沈芳寧頓了頓,讓秋媽媽起身。

    “你爲何要來我屋裏做事?”

    秋媽媽垂着手說道:“姑娘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沈芳寧頗爲讚賞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聽見她慢慢說道:“而至於姑娘問奴婢爲何來姑娘屋裏——不怕姑娘責備,奴婢粗笨婦人一個,爲了讓奴婢的兒子不要不明不白地死。”

    《她成了閣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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