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她成了閣老夫人 >第20章 陪房
    

    沈芳寧靠着圈椅,她看着秋媽媽的神色,並沒有說話,伸手去夠那個笸蘿裏的東西。

    她將秋媽媽打的絡子拿在手裏把玩一番,接着左右看了看,然後她揚起笑說:“你打絡子的手藝不錯,聽琉璃說你看賬簿也很有一番本事,往後便跟在我身邊替我做些事情吧。”

    說罷,她從腰上取下香墜兒,套上秋媽媽打的絡子,又繫了上去。

    秋媽媽咳嗽了兩聲,她知道沈芳寧這是將她納入自己人手裏了。便恭敬地佝腰,“承蒙姑娘不嫌棄,奴婢自當爲姑娘盡心竭力。”

    沈芳寧拂拂手,她從圈椅上站起來。在這不大的屋子裏踱步,打量着四周。

    她腦子裏的揣測就沒有停過,從前的隻言片語和如今秋媽媽一點情況構成了這張網。

    可沈芳寧只是一介女子,她雖比尋常的閨閣女子多瞭解些局勢,可那也是她父親在的時候了。

    如今的沈芳寧正如被蒙着眼睛、捂住耳朵的人,她的指尖在另一隻手的手背上來回摩挲。

    她父親是永成元年下的江南,如今已經是永成八年。

    江南的鹽政一向是油水最多的差事,天下豪富一半出自江南,倘若裏面沒有彎彎繞繞誰也不信。

    沈芳寧自小就看見父親在案牘前緊鎖眉頭的模樣,也看見旁人巴結父親送來漂亮的瘦馬、成箱的金銀珠寶——可她父親拒絕了。

    沈三爺說他的字是問清,清清白白地來,自然也要清清白白地走。

    沈芳寧一不小心便跌入回憶之中,她似乎想起了從前在江南的雅居里沈三爺提着她的手一筆一筆地教她寫楷書的時光來,那時沈芳寧極爲厭煩練字,每日都要想着出去玩耍。或者待在外祖母家,外祖母家有很多好喫的,她一去便都是她的,因爲年紀小,誰都不敢和她爭。

    快樂有,也有那麼一點憂愁。可總歸是無憂無慮的。

    沈芳寧細細算來,那段時日竟然成了她這幾年來最自在的時日。

    她不必看人臉色、被人欺辱、冷眼相待。以至於如今身不由己的事做多了,她也學會了周旋、算計。

    秋媽媽看着沈芳寧縵立在空蕩的博古架旁,過了一會兒,秋媽媽才說道:“奴婢在沈家待了四十多年,各家的關係都知道些。也不怕姑娘不信奴婢,玳瑁的母親雖然原來是三夫人房裏的針線婆子。但跟老夫人的院裏總有些瓜葛,奴婢知道的也不大清楚,只是好像老夫人跟前從前的田媽媽是玳瑁母親的乾孃。”

    丫鬟婆子之間喜歡認親,多是乾孃乾姐姐的叫着,這麼一叫首先顯得親切,其次便是默不作聲的分幫結派。

    秋媽媽在這湘月居不到一旬,可看見得卻不少。

    湘月居人少,除卻跟前伺候的也就有一兩個水生的丫鬟或者婆子。不過長留在這裏的這種人一向是沒什麼靠山的,若是有靠山的亦或者有錢財傍身的,早就託人將自己調到喫香的院落裏去。因此湘月居的人來來回回,有時候竟然四五日也待不滿,而回事處也磨磨蹭蹭的,指派個水生婆子也要隔個一兩日。一來一去,跟踢蹴鞠似的。

    “她是老夫人院裏的,這可是沈家最喫香的院落。”

    沈芳寧神思被拉回來,她琢磨着秋媽媽說的話,慢悠悠地說道。

    兩三年過去,下人們間的彎彎繞繞她也摸了個透徹。像老夫人與大夫人院裏就是最喫香的,打狗還要看主人哩,更何況在沈家不就是老夫人與大夫人最大嗎?自然多得是人擠破頭進去。最累的活自然是浣衣、生火這一類的,多半是剛被買進來的丫鬟,剛留頭,人生地不熟又沒有銀錢傍身。旁人都找了門路去好地方,她們自然是撿最累最苦的活幹。

    但秋媽媽終歸提醒了沈芳寧,玳瑁放在她身邊就如同炮仗一樣,平日裏穩穩當當的,但只要風裏帶着一點火星子,便足以炸開花。

    至於玲瓏——做事不偷奸耍滑,心思如同她的名字一樣玲瓏剔透,說話也算抹了蜜似的,琥珀和琉璃對她都比對玳瑁親熱些。她又不是沈家的家生子,雖然脾性有些急,人不可貌相。但也無傷大雅,沈芳寧目前尚且放着她。

    沈芳寧說:“祖母塞進來的人,哪有那麼輕易換回去的道理……這樣一個人放在跟前看着我,總比暗地裏盯着好。她若是規規矩矩的,我也犯不着上杆子去把她拽下來。”

    秋媽媽噯了聲,道聲是。她說:“姑娘不久將嫁到傅家裏,到時又是另一番天地。咱們帶進去的人總要知根知底,纔好不讓人輕易拿捏住。”

    沈芳寧輕輕地嗯了一下,她餘光看着支撐窗外珊珊可愛的綠草。

    事情積壓在心頭,春風吹不展的模樣一直延續到她從秋媽媽的屋子裏出來,回到了湘月居。

    甫一跨進月洞門,只看見玲瓏鼓着一張臉,不大服氣的模樣。而玳瑁依舊是低眉垂眼的。兩人對峙而站,活生生玲瓏像極了惡人一般。

    “玲瓏,你可別什麼髒水往我身上潑!大不了我告訴老夫人,讓老夫人來替我做主。”

    玳瑁看着玲瓏的模樣,三言兩語就將玲瓏氣紅了臉。

    “嚷嚷什麼!你們倆都還是剛進府的丫頭嗎?沒規沒矩的,也不怕底下人看笑話。”琥珀掃視兩人,冷麪說道。

    玳瑁一見沈芳寧和琥珀來了,先前十足的架勢弱了七分,立馬噤了聲。

    沈芳寧漠然地看着她們,她揉了揉額角說:“進去說。”

    她隨即跨進了正屋,案上燎着篆香,一縷煙縹縹緲緲地消失在空氣裏。

    玲瓏和玳瑁揹着天光站着。屋子裏沒有燃角燈,顯得十分得晦暗不明。沈芳寧的臉便沉在這裏面,瞧不見她的神色。

    琥珀侍立一旁,招呼着小丫鬟上茶水。小丫鬟哆嗦地上來,她硬着頭皮換了一壺熱茶。

    沈芳寧掀起茶蓋,朦朧的霧遮住了她的臉龐。她茗茶完後,端着描金漆的小茶盤在膝頭上,慢慢地說:“都說一說吧,免得哪日無緣無故的,祖母來問罪。”

    她說得輕柔極了,可玳瑁的臉色卻立馬又僵又白。她涔涔的汗在掌心裏,揉着裙邊的飄帶。

    玲瓏聞言,她一臉忿忿地看着玳瑁,她扭頭道:“姑娘,奴婢照您的吩咐去找玳瑁,卻發現她和大夫人房裏的於管事拉拉扯扯的,奴婢不過是說讓玳瑁緊醒些,誰知她說奴婢污衊她。要來告奴婢的狀。”言訖,玲瓏欠了欠身,“一個巴掌拍不響,奴婢這事有錯,可玳瑁連累可是姑娘的名聲。叫人傳了出去……”

    她沒再說旁的話,可一字一句都將自己指摘出去。

    隨着沈芳寧的臉色越來越沉,玳瑁連忙爲自己辯白:“什麼拉拉扯扯的,姑娘別聽玲瓏瞎說。奴婢不過是碰巧經過,順道幫了於管事一把。原來在玲瓏眼裏這就是拉拉扯扯了,原來清清白白的事情,在玲瓏你的眼裏都是幹那檔子事一樣。”

    她滿是怨憤地嗔她一眼,緊接着她說:“奴婢從小就在沈家長大,沈家的家風嚴謹,決不允許下人們之間私相授受。奴婢更不會明知故犯。”

    沈芳寧眼一眯,她凝睇着玳瑁和玲瓏之間的針鋒相對。

    驀地,她將茶盤擱在案上,拍案道:“夠了,你們都給我消停下來。互相攻訐,吵吵鬧鬧,成何體統!知道的以爲你們是我的丫鬟,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市井裏罵街的潑婦。”

    她朝玳瑁看了一眼,“若是有人在我屋裏做這等齷齪事情,便是祖母來了,我也容不下你。當然,事情未曾一槌定音,我也不會一杆子打死。”

    沈芳寧讓琥珀把人都一一叫來,除卻回家的琉璃,她屋裏站了八個人。

    她一一地端詳打量其餘三個人。

    蟹青色馬甲的那位是常媽媽,是從沈三爺故去後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她遇人不淑,有一個愛賭博喫酒的丈夫,有好幾次被琉璃看到她和她丈夫在爲銀錢牽扯。大半的月錢都被她丈夫拿去還賭債,年紀越大幹活不利索起來,所以她在她身邊待的長久也是有道理的——既沒有過人之處,又沒有銀錢打點,自然人人不願的活兒都落在了她身上。

    但她有一宗好處,平日裏就窩在水房裏,從不與人說三道四,只昏乏乏地度日子。

    另外兩個面露怯色的小丫鬟,不過十三十四的年紀。稍高一點,壯一點的是拾穗,偏瘦弱一些的,面色蠟黃的叫拾葉。兩個都是今年才被人牙子賣進沈家的。她這兒彼時剛走了兩個丫鬟,正好填了空。

    拾穗是剛剛進來添茶的丫鬟,她數次掀起眼皮子,眼瞳裏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

    沈芳寧心裏盤算了一週,這三個人知根知底,在府裏也舉目無親的。除開常媽媽她帶不走,以外拾穗和拾葉都還是小丫頭,秉性還好,人也是調.教得起來的。

    她呷了一口茶,曼聲道:“若是要走的,大可以今日跟我說。我也好看在咱們主僕情分一場,替你們安排個好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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